“今日,我就要告皇上不知廉耻,不顾民生,荒淫无度,穷奢极欲。”
这些话,他敢说,姜同知是半个字都不敢听。
午门广场上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多人,全都围在了下头。
“退下!”姜同知只想赶紧制止这一切。
但是,不能杀人。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杀了敲登闻鼓的人,才是犯了大忌。
只能威逼了。
“来人,拿下。”
“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轮值的锦衣卫们立刻奉命围了上来,绣春刀同时出鞘,森冷的刀锋对准了他们,死亡的威胁一步步的靠近着。
凡清流,死谏是荣耀。
为了季家。季信远嘴唇动了动,若有似无地喃喃自语。
他放开声音,高声喊道:“登闻鼓,上达天听。”
“我等敲响了登闻鼓,尔等岂可不审不问。”
“我不服!”
说完,他张开双臂,毅然绝然地朝绣春刀的刀锋扑了过去。
锦衣卫来不及收回手,锋利的刀刃透腹而入,
季信远捏住捅入腹中的绣春刀,用力拔出,喷溅而出来的鲜血,随着风飘散到了城楼底下。
雨?
有人拂了一把脸上的湿润,大叫道:“是血,血,锦衣卫杀人啦!”
“我要告,先镇国公铁骨铮铮,皇上罔顾人伦,夺其妻……”
他的身体慢慢倒了下去。
他双眼目视着天空,这辈子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让季若替嫁。
元初没了。
当时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季若把元初推下山崖的,他想让她偿命,可是季若说,若是没人嫁去镇国公府,先帝必会以为是季家不愿臣服。季家等了三代人的机会也会因他的决定毁于一旦。
她就像是一只恶鬼,蛊惑着他,牵起了他的贪念。
元初没了。
华真死了。
长房被她害得支离破碎,她还想毁了季家。
他绝不答应!
“信远啊。”
季族长俯身抱着他,苍老而瘦弱,哭得难以自抑,但低垂着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
在来午门的马车上,季族长也设想过,在敲了这登闻鼓后,锦衣卫十有八九不敢往上报,他们会被拦下,被驱逐,甚至在被赶走后偷偷杀死以绝后患。
但若是能以一死,激起民愤,锦衣卫就不得不报。
季信远教女无方,理该以死谢罪。
“信远。”
季族长抬起头来时,老泪纵横。
“我要告!”
“告当今皇上,通奸之罪。”
“锦衣卫若要灭口,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锦衣卫无故杀了敲登闻鼓的人!杀了季家人。午门城楼底下的学子们沸腾了起来:“求公道!”
不知是谁先叫出了这三个字,一道道声音汇聚了进来,掀起了一阵波涛骇浪。
“求公道!”
“皇上真与臣妻通奸?”
“肯定是真的,锦衣卫在杀人灭口!”
“还有奸生子?”
“皇上怎么还不出来?”
已经压不住了。姜同知脸色发青:“去报,报到内阁和辰王殿下。速去。”
第120章
“你再说一遍?!”
文渊阁里, 宋首辅砰得拍响了桌子。
登闻鼓在敲响第一下的时候,文渊阁就隐约听到了一些动静。
当时几个重臣都在,正商量青州赈灾的一些具体事宜, 有人敲了登闻鼓,当值锦衣卫必须上报。
皇帝不在, 也该上报到内阁。
然而, 足足等了一炷香,来了一个锦衣卫,把午门墙楼的事一五一十地禀了。
字字句句,都让人匪夷所思。
宋首辅拍案而起,其他人面面相觑,犀利的目光有如一把把尖刀刺向下头的锦衣卫。
锦衣卫冷汗涔涔, 低头接着道:“……季研说皇上和先镇国公的滕妾私通,生下了奸生子。另一个叫季信远的主动扑到末将们的刀上,人没了气。午门城楼下头已经闹翻天了,同知大人请辰王殿下速去。”
“镇国公有妾?”宋首辅在一片混沌中, 先理出了这条线。
他记得镇国公府从老国公起就没纳过妾。
谢应忱开口解释了一句:“是前镇国公夫人季氏, 因替嫁被皇上贬妻为妾。”
想起来了,是她啊。宋首辅失神地喃喃自语:“那么说,奸生子是顾琰?荒唐, 实在太荒唐了。”
他现在无比庆幸,在脑子还算清楚的时候择了新主子,不然在这位皇帝陛下的手底下, 早晚是要被他逼疯的。
宋首辅打算出去看看是怎么一个荒唐法, 脚步一收,拱手道:“请王爷一同去午门。”
谢应忱颔首道:“皇上不在,本王不可擅专, 请众位大人一同前去做个见证。”
锦衣卫抬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在前带路。
午场广场上更乱了,连国子监和附近书院的学生和夫子们也闻迅赶来。
从宫门到午门城楼被堵得严严实实,吵吵嚷嚷。
禁军开道,谢应忱他们走上城楼,入目的是满地鲜血。
抱着季信远跪坐在地上的季族长闻声抬首,看向被众人拱卫在中间的谢应忱。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身穿龙袍的,也就是说,皇帝没有来。
事态至此,皇帝不可能不出现,除非他根本不在宫中。
顾大姑娘没有胡说,皇帝和季若在一起,在山脚下的那个庄子里。
宋首辅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皇上不在宫中,你有什么冤屈可与辰王殿下说。”
等等,要在这里审吗?户部周侍郎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声唤道:“尚书大人。”
大庭广众下,岂不是人人都会听到?这种让皇家蒙羞的丑事,还是该到衙门里再说吧?
墨尚书沉着脸,毫无回应。
“是。”季族长的泪水混杂着鲜血,浸湿了他的面颊。他的脸上一道红一道白,眼中布满血丝,瘦小的老头凄凉而又无助。
季族长咽了咽口水,哽咽道:“草民要告,告当今圣上,与先镇国公之妾季氏季若通奸,生下一子后偷偷冠以顾姓,蒙骗先镇国公,奸生子正是顾家幼子顾琰。”
与方才的义愤填膺不同,他说的极慢,字字清晰,高亢的声音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草民,只求一个天理昭昭。”
“季家教女无方,也当同罪。”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流,但脊背挺得笔直,有如铮铮傲骨,宁折不弯。
这番话又掀起了一番新的骚动。
先镇国公为大启而战,为大启而亡。七月其灵位入紫极阁时,种种功绩就已由朝廷公告万民,在午门广场的公告栏前,有翰林院的庶吉士们一遍一遍地向他们宣传,不管他们识不识字,对这些早就耳熟能详,钦佩不已。
要不是镇国公,六年前,凉国就打进来了!
现在又告诉他们,镇国公在战前杀敌,保家卫国,尸骨不存的时候,皇帝正在偷偷和他的媳妇通奸,还生下了奸生子?!
奸生子冠了顾姓,怎么,还想去继承顾家家业不成?
“天理昭昭,朗朗乾坤,岂能如此荒淫,罔顾人伦。”这是咬文嚼字的学子,愤愤地摇头晃脑。
“老子要是在外头累死累活养活家人,媳妇在背地里跟别人搅合上了,还让老子替他们养儿子,老子非宰了那对奸夫□□。”这做苦工的百姓。
“假的吧。这怎么可能。”
“季山长自曝其耻,岂会有假。”
城楼下的声音都快要把天都掀翻了。
“季山长。”宋首辅先一步问道,“信口胡言,对皇上不敬,肆意污蔑,是死罪,你可考虑清楚?”
“是。”
季族长喉咙干涩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辰王殿下。”宋首辅朝谢应忱拱了拱手,义正言辞道,“此二人以死相谏,想必说的都是真的。”
“宋首辅,话不能这么说。”礼亲王不愿意相信,“事关重大,岂能信他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