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抬了抬手上的连弩,铁矢的光反射在季华承的脸上,刺得他全身上下更痛了,他骇然道:“我。我说。”
“族长。二堂妹季若和皇上私通,还生下一子。”
“不!”
季族长失控地摇头,面白如纸,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们季家,书香门第,家风清正,世德廉孝,得文人学子所敬仰,绝不可能有私通背德之女!
“不会的。”
季族长扑了过去,两手捏住了季华承的双肩,面目扭曲:“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是、是我和大堂兄他,我们两人亲眼见到的。”
季华承一口气说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彻底瘫软了下来。
顾知灼闭了闭眼睛,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谓叹。无论是她,还是三叔父他们,其实唯一还没有弄清的就是顾琰究竟是不是顾家子。哪怕有八成怀疑,但在没有十成十确认前,心里多少存有一丝侥幸。
而现在,这丝侥幸彻底消失了。
“喵~呜。”
狸花猫蹭了蹭她的脸颊,毛绒绒的小脑袋和她贴在一起。
季族长的胸口隐隐作痛,喉咙里泛着一股腥甜,他紧咬着后槽牙道:“你接着说。”
季华承耷拉着头,心如死灰:“六年前,太元二十二年,我和长房的真堂兄一块儿来京城送年礼。我以为嫁到镇国公府的是大堂妹季元初。”
让季元初嫁进镇国公府是先帝的旨意,族中当时都在猜测,是不是先帝终于要放开戒令,允许季家子弟科举入仕。
但其后两年,朝廷再无动静,族里就借着送节礼的机会,让他们住到京城去。
“我们到京城后,顾家帮忙给大堂兄在礼部谋了一个编修的差事。您还记得吧。 ”
季族长点了点头。
当时他们寄回来的信让他看到了季家崛起的希望,可是,没几个月,他们又回来了,季华真还病死在了路上。
季族长的双手死死地掐在他的肩上:“……你说是顾家赶你们回来的。”
季华承不敢看他的眼睛,呢嚅着说道:“那天我和大堂兄听说季若病了,住到了庄子上,以为她是被顾家继女欺负赶出来的,就想去庄子看看,为她撑腰。谁想,我们到庄子的时候,正好看到荣亲王也在。大堂兄连忙带着我躲了起来,没让荣亲王发现。”
季族长的脸更白了,气息急促,他的双目充满了血丝。
“荣亲王是天亮才走的,我们也躲到了天亮。他一走,大堂兄就冲进去质问季若,季若亲口承认了,他们俩吵起来的时候,季若说,顾琰就是荣亲王的亲生子。大堂兄要是敢揭穿她,不管是灭九族,还是举族流放,大堂兄自己也逃不过。”
“季若说,他是个胆小鬼,荣亲王在的时候,他不敢进来,只敢对她叫嚣指责。”
“大堂兄很失望,打了她一巴掌,说她果然是个冒牌货,不知廉耻。”
“出了庄子后,大堂兄辞了差事,让我们收拾东西,离京回江南。”
季华承感觉到掐着自己的双手渐渐失了力道,季族长向后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紧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溅在了季华承的脸上。
“族长。”
季华承生怕他出什么事没人庇护自己,爬过去小心地搭了搭了鼻息。
“顾大姑娘,求你去请个大夫。”
季华承紧张不安地说着。
顾知灼拿出银针,一针扎在了他的百会穴上。
她的动作又快又稳,季华承甚至都没有看清,一回神,季族长的头顶就多了一根银针。
季族长的一口气回了上来,眼神空洞,失去了神采。
“季族长,想不想下去看看?”顾知灼没安好心地问道。
季族长一哆嗦,他死死地盯着下头的庄子,眼尾泛红。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扣着地上的泥土,血从指甲缝里流出来。
顾知灼眺望庄子的方向,说道:“三天前,青州地动,死伤数万人。你知道吧?”
“我、知道。”
“然皇上整整三日未上朝,未理政,未理会青州死伤的数万百姓和即将发生的暴动、时疫。季族长,你知道皇上人在哪儿吗。”
季族长抖着嘴双唇,僵硬地抬头。
“有你季家女相伴,软玉温香,乐不思蜀。”
“我想想日后史书会怎么写。”顾知灼点了点嘴唇,居高临下地说道,“江南季氏有女,背德弃夫,于青州地动时,魅惑君上,君王从此不早朝,以致青州死伤几十万。”
季族长以手代脚,慢慢地往后挪,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顾知灼轻轻一笑:“季家从此再无脸在于士林中立足。”
她一步步走过去,疾言厉色:“不屑子孙。”
季族长几近崩溃的双手抱头。
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座庄严的祠堂,祠堂里摆放着上百块的牌位,这些全都是季家的先祖。这些牌位在他的面前一块块倒下,坍塌,化作为了灰尘和粉末,有如废墟。
他听到列祖列宗在骂他。
季家的守了十几代人的荣耀,在他的手上,灰飞湮灭。
“啊,啊……”
季族长发出了短促的轻喘声,紧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季家家训,忠义与气节相伴。”
顾知灼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往前倾,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你敢不敢去敲那登闻鼓,告天下,君夺臣妻之罪!”
第119章
“不……”
季华承惊恐地张了张嘴。
顾知灼一个眼神过去, 他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顾大姑娘的心太黑了。
镇国公府不敢出头,就把季家推到前头。
族长千万不能答应。皇帝喜欢季若对他们季家而言是一件好事,何必非要去做这个恶人。
一旦敲了登闻鼓, 等于是赤裸裸地扇了皇帝一巴掌,季家又能得什么好处, 只能换来个满门俱灭的后果。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名望算什么,保住性命才要紧。
“喵呜!”
山风吹拂间,顾知灼的衣袂猎猎作响。
季族长僵硬地抬起头,山下的炊烟有如一根根尖针扎进他的瞳孔,他痛得闭上双眼,耳边是一声声“不孝子孙”的低喃。
“我去。”
这两个字, 季族长说得异常坚决。
族长是疯了吗!?季华承叫出了声,他手臂并用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脚。
不。不要!
得罪了皇帝,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季族长恨恨地一脚踹过去,也不知道踹到了他哪里的伤, 痛得季华承哇哇乱叫, 在地上滚来滚去。
“咪?”
沈猫金灿灿的猫眼一亮。
“你不许滚,弄脏了毛毛,你主人会把你丢出门的。”
“咪~”
它抖了抖耳朵, 歪着小脸看季华承打滚,小爪爪一伸一伸,跃跃欲试。
“华真是怎么死的。”
季族长开口一句, 季华承突然不滚了, 他颤声道:“大堂兄是失足落水后,高烧不退死的。”
他用双肘支起身,声音略急:“我们回江南的路上, 大堂兄郁郁寡欢,整日借酒消愁,醉醺醺的从船上摔了下去。”
“呵。”
季族长唇齿间夫溢出一丝冷笑。
若是当初季华承回到族里后,把实话全盘托出,岂会落得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季族长回想过去的六年,什么都看懂了。
季华承是故意瞒下来的,他还用这件事作把柄,勒索了季若,攒下诺大的家底。甚至连华真的死都可能有他的手笔在。
所以,他回江南后,闭口不提。
季族长恨得咬牙切齿,他撑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身体的重心全都靠在树上。
他与顾知灼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
这位顾大姑娘还梳着双丫髻,应当还没有及笄,但从见面到现在,她把他们算计的死死的。
而且,季族长明知她在利用他,也不得不被她利用。
这确实是季家唯一的出路。
“顾大姑娘,你若为男儿,封侯拜相亦不在话下。”季族长苦涩的笑了。
“哪怕我说不,皇上的荒唐事也瞒不了多久,这样一来,季家将脸面全无,百年清誉尽毁,从此在士林中再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