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首辅这一招,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回神,谢应忱就已经站在了朱漆高台的龙椅旁,他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油然起了一种臣服之心。
“青州地动,最为要紧。”
他嗓音清越,带着安定人心的魅力,金銮殿上不知不觉地静了下来。
“墨尚书,户部能拨出多少粮草和银子?”
墨尚书精神一振,这几天他为了青州的事,把国库重新排摸了一遍,想也不想就道:“二十万石粮食,和十五万两白银是可以立刻调动的。现在从常平仓调粮的话,还可以多调出十万石。”
这个量并不大,甚至可以说相当的少,都不够一省用的。
“宋首辅,启用养济院,先从常平仓调粮,并征调当地的平嘉卫,黎阳卫等卫所护送粮草。”
“吴提督,命刘光明领五万禁军往青州救援。”
吴提督是五军都督府的右提督,往日有个龚海在,他熬着日子等致仕从不多事。他闻言呢嚅道:“调动禁军,需要左提督的虎符,或者圣旨。臣尚无权。”
这话纯属是在敷衍。
若有左提督在,他一个右提督自然不能擅权,可是,左提督缺位,右提督就必须补上。就算皇帝不在,都能依律由他人监国,何况只是一个五军都督府。
晋王不赞同地驳斥道:“大公子,你无兵符,怎可调动禁军。”
既然谢应忱摄政已成定局,他至少也要挟制住谢应忱,不能让他坐大。若是让谢应忱再趁机沾手兵权,日后更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晋王叔。”谢应忱淡声问道,“世子还没到京城吗。”
什么意思?
“如今朝上正值用人之际,世子迟迟未上任,很是不便。依本王之见,左提督一职应当另行任命。”
谢应忱眉眼温和,有一种儒雅风姿。
他无兵符,不能调动禁军,但他现在监国,是有权调遣官员的。
谢应忱拿捏着谢启云,仅仅一句话,就让晋王吃了瘪。
晋王的脸色青了又白,干笑了两声,妥协道:“大公子多虑了,左提督不在,自然当由右提督暂代其职,不用另行任命。吴提督,如今青州事最为紧要,你应当听大公子的,不可因大公子年轻而懈怠,不然本王绝不轻饶了你。”
吴提督被架在那里,他若再拒绝,不但会得罪公子忱,必然还会多得罪一个晋王。
他苦着脸道:“是。”
“旬大人。命你为巡查钦差,立刻启程前往青州,督查赈灾事。”
“命太医院在三日内招募大夫……”
谢应忱泰然自若地目视群臣,诸事一桩桩,一件件,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来。
一开始不少人还打着观望的姿态,但是很快,随着他的一一点名,不知不觉也跟着认真和紧张起来。这些年来,朝上往往为了一件小事能吵上几天再做决定,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只有议事,而无争吵,所有的人都只为了如何赈灾救民,而非争权夺利。
朝会一直到未时才散。
从金銮殿出来时,谢应忱还在和墨尚书商量如何尽快调粮。
“宋首辅。”
谢璟从顺天门的方向气喘吁吁而来,他本来是先去了文渊阁的,听说朝会还没散,急匆匆地找过来。
“璟堂弟?”谢应忱分了一丝心神出来,“皇上呢?”
首辅等人也下意识地看向了他。
沈旭说是三皇子伴驾出宫的,他回来了,那皇上回来了没?包括宋首辅都不希望皇帝现在回来碍手碍脚。
“父皇他……”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谢璟有些发憷,脱口而出道:“父皇在庄子上,和……”
话到嘴边他赶紧住口。
皇帝和前镇国公府夫人季氏一起在庄子上,恩爱有如夫妻一般,这种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本来他已经劝动了父皇回宫,结果季氏一哭,父皇立马改变了主意。
谢璟实在是想不通,对着这么一张破相的脸,父皇还能用情到这种地步?除非季氏用了什么手段。后来还是季氏说,朝中不能一日无君,父皇让他回来主理朝政。
谢璟道:“父皇命我……”
“皇上在庄子和谁在一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谢应忱打断了他的话,揭开了那层遮羞布,“莫非,是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你说不出口?”
他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谢璟还未领教过朝局的诡诈多端,他自知说错了话,没有去回应谢应忱,而是犹豫着说道:“我会劝父皇尽快回宫。”
他不说还好,这句一说,就是亲口承认了皇帝是因为金屋藏娇,美人在怀,才会对朝中诸事毫不理会。
这、这……宋首辅脸色极为难看,青州地动事涉百万人的生死,都不过皇帝怀中的一个美人?这么多天来不闻不问!?
连不远处走出来的官员们也纷纷驻足。
“璟堂弟。”谢应忱不轻不重地说道,“那就烦劳你劝皇上早日回宫。”
说完便不加理会,只道:“宋首辅,时辰不早了,今日第一批粮草得送出去。先去文渊阁。”
是是。
宋首辅等人纷纷应诺。
不回来就不回来,皇帝若在,光怎么赈灾就得吵半个月。
青州事是重要的。
地龙这一翻身,连带着京畿也连续发生了三四次轻微的地动,到处人心惶惶,各种议论声都有,还有人趁乱劫舍,打架斗殴。
朝会一散,五城兵马司奉命在京中加强了巡逻,京兆府安排了衙役穿行大街小巷,安抚百姓。
“咚!”
“趁乱入室抢劫者,杀无赦。”
“伤人性命者,杀无赦。”
“散播谣言者……”
一声声的铜锣声,连镇国公府里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知灼回首看了一眼外头,没再理会,继续听大管事的禀报。
大管事先前按她的吩咐,把夏粮分别囤在青州附近的几个粮仓,随时可以取用。除了粮,还囤了一些必要的药材。但是,也不能囤多,以免过度拉高粮价,百姓们会把存粮全卖了。
“刑大管事,劳烦你亲自走一趟。”顾知灼对着底下一个四十余岁的管事说道,“以救人为重,一切便宜行事。”
“大姑娘,您放心。”刑重拱了拱手,恭敬地下去了。
该做的已经做了。
顾知灼用指尖轻敲茶几。
只要赈灾及时,不像上一世那样发生爆动和时疫,至少能多活下来几十万人。
“咦。”
顾知灼正要回院子,眼睛忽然一亮:“你来找我玩啦。”
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露出了一边的耳朵。
“过来。
顾知灼招了招手。
沈猫抖了抖耳朵,不见了。
顾知灼莞尔一笑,慢悠悠地踱到门口,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沈猫突然一个飞扑,跳到她面前。
“喵呜~”
“哎呀,”顾知灼夸张地叫道,“我吓了一大跳。”
猫高兴了,嗖地一下跑远了,一回头没看到她,站在原地一脸狐疑,又小心翼翼地走回来看动静。
顾知灼学着它的样子躲在门口,它一靠近,趁机一把捞起。
“抓到了。”
“喵~”
狸花猫兴奋地胡须直抖。
“抓到就要跟我走的。”
顾知灼把它往肩膀上一放,抱着回了院子,从首饰匣子里拿出了一个金项圈。
这个金项圈是前不久特意打的,上头镶着一颗金灿灿的猫眼石,项圈上坠了一个不会响的金铃铛,在项圈的内侧,她还亲手刻上沈猫两个字。
顾知灼把它放在美人榻上,给它换了一个新项圈。
“你往后一点,让我看看。”
沈猫在美人榻上翻着软乎乎的肚皮,用两只爪子扒拉着小铃铛,滚来滚去。
“大姑娘。”
琼芳从外头进来,摸了一把猫头,禀道:“大姑娘,季家的族长等人已经到京城了,没有让他们见到季华承。”
江南路远,这些人年纪都大了,为免死在路上,只能放慢行程,走了足足两个多月。
顾知灼拿起一根孔雀羽逗猫,思忖着问道:“皇帝还在庄子上吗?”
“是。”
琼芳道:“自从三天前去了荷花庄后,至今没有离开,今日巳时,三皇子出了庄子,应该是回京了。”
顾知灼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孔雀羽。
季南珂肯定是运气变差了,买姻缘符的时候,才会让她看到。
顾知灼这几天一直在思量该把姻缘符利用到什么程度。
她算过两卦,一卦凶,一卦未知。
不过这事和季南珂牵涉极深,凶吉其实不太准,也因而她迟迟未动。
“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