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她,也想不明白。
甚至还一度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直到在经历了抄家流放,又亲眼目睹一个个亲人痛苦死去,再回顾起所发生的这一切,就仿佛拨开了眼前的迷雾,豁然开朗。
顾家是超品的镇国公府,先祖随太祖起义,南征北讨,战功赫赫。
太祖皇帝登基后,论功行赏,赐下了镇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
自此后,顾家就戍守大启北疆,世代掌兵。
在大启的诸多武将中,唯有顾家拥有二十万兵权,也唯有顾家男儿代代马革裹尸,无一人善终。
四年多前,凉国犯境,来势汹汹。镇守西北的大将军周坚战死,八万大军全军覆没,边关数城接连遭屠,百姓死伤无数。
凉国铁骑一路烧杀抢掠,在短短三个月内直逼洛峡关。
洛峡关是大启西面最重要的屏障,一旦失守,江山岌岌可危。
皇帝只得八百里加急,从北疆召回了爹爹镇国公,命他赴洛峡关抗敌。
举世皆知,镇国公顾韬韬骁勇善战,从无败绩。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年半,凉国溃败而逃,让出数城,上书祈降。镇国公趁胜追击,硬是把大启的边境线往西推进了数千里。
大启大捷,举国欢腾。
可镇国公却把自己的一条命留在了草原上,徒留死后哀荣。
皇帝痛心疾首,罢朝三日,后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爹爹的灵前把自己许给了三皇子谢璟。
谢璟是中宫嫡子,前程无可限量,朝野上下都赞皇上对镇国公府的君恩似海。
然而,谢璟心有所属,他不愿委屈了心上人为妾,一心想要退婚。偏偏这桩婚事,说白了是皇帝对军心的安抚,他若贸然行事,会得罪了满朝武将,进而影响到他位主东宫。
除非,是自己“不堪”为三皇子妃。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论家世,一国之母都当得起。
想要“配不上”堂堂三皇子,就只能是,要么失贞,要么残废,要么……
毁容!
琼芳又急又气:“怎么会有人能干出这么卑鄙龌龊的事!”
这也太欺负人了。琼芳气得都要哭出来了。
顾知灼心绪复杂。
如噩梦一般的前世种种不住涌现,交杂着满腔的憎恶,厌弃和愤怒。
上一世,她回府后,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糊里糊涂。
一开始,府里还特意把刘太医请过来,刘太医再三表示这是正常的,不必担心。
当她从昏睡中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烂了。
那一刻,她几近崩溃。
紧接着,更让人崩溃的事接连发生。
奉命率兵剿匪的孪生兄长顾以灿办差不利,让流匪流蹿到了京畿,数个村庄的百姓死在了流匪的屠刀下。
京畿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皇帝龙颜大怒,下旨令谢璟前去押解顾以灿。
顾知灼又惊又忧,提心吊胆地日夜等待,终于,她等到了谢璟回京,然而,兄长没有随他一同回来。
谢璟在午门广场上,当着满朝文武和围观的百姓,义愤填膺地回禀说:顾以灿贪生怕死,杀了看守后叛逃,下落不明。
这种话,顾知灼根本不信,她一时失态,冲上前去,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可是,谢璟用手上的长剑轻描淡写地挑开了她的面纱。
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她那张溃烂流脓的脸。
谢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着:
“正所谓,相由心生,你这样貌就跟令兄的心肠一模一样。”
“只可惜了镇国公一世英明。”
此后,天下人皆知,镇国公府的嫡长女生得就跟恶鬼罗刹似的,还心肠歹毒没有自知之明,对皎若明月的三皇子死缠烂打,巴着婚约不放,非要三皇子徇私包庇叛逃的顾以灿。
顾知灼的脑海里全是那一天谢璟淡漠冷厉的目光,翻滚的气血涌上心头,搅得胸口一阵闷痛。
她曾无数次想过,要是有机会重来,她会做什么。
上天竟然真的给了她这个机会!
第2章
顾知灼低低地笑着。
“大姑娘……”
琼芳又急又气,她分明记着,在玩投壶的时候,丘二姑娘投偏的壶矢是向着季表姑娘去的,要不是三皇子把壶矢挥开,大姑娘又怎么会受这种无妄之灾!现在还……
琼芳瞪大着眼睛,想明白了一件事:“大姑娘,三皇子的心上人,莫不是季表姑娘?”
“是呀。”
顾知灼在心中冷笑连连。
她的生母出自琅琊王氏,在她不到六岁时,就过世了。
父亲奉旨续娶了继母季氏。季南珂是季氏的嫡亲侄女,因父母双亡无人照拂,就跟季氏进了镇国公府,从小在镇国公府养大,顾知灼平日里也会称一声“表姐”。
父亲战死后,她与兄长需守孝二十七个月,直到月初刚刚除服。
很久都足不出府的她,其实这个时候,还并不知道,谢璟对季南珂已是情难自拔,正在苦苦追求。
顾知灼看了一眼漏壶,忽然道:“时间差不多了。”说完,她起身径直走到门前,亲手拉开了门。
偏殿门打开的那一刻,耀目的阳光倾泻在她的身上,带来了新生的暖意。
顾知灼不出意外地与一双漂亮的凤目两两相对。
站在门前的少女雪肤乌发,明眸皓齿,她愣了一瞬,又嘟起嘴,故意用力哼了一声:“本宫不是来找你的!”
顾知灼的视线略略上移,落在了她正要叩门的左手上,挑了挑眉梢。
少女若无其事收回手,抚了抚鬓角的珠花,眼神飘忽。
她嘴硬地强调道:“本宫是路过!”
她一甩袖,作势就要走。
顾知灼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软绵绵地唤了一句:“丹灵表姐~”
她的语调甜丝丝的,尾音还打了转,谢丹灵明显就吃这一套,嘴角一下子就翘了起来。
宫中的淑妃姓王,与顾知灼的生母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
谢丹灵是淑妃的独女,皇帝的五公主,也就比顾知灼大了三天。
记忆里,淑妃在不久前私下与她说,谢璟不是良配。若是她愿意,淑妃会想法子搅黄了这桩亲事,只是,自己不懂事,被继母稍加蛊惑,就猜疑淑妃别有用心,把淑妃气得不轻,也惹得谢丹灵跟自己生起了闷气。
上一世,谢丹灵也来过,拉着她就要走。
当时她的脸很痛,不想出去,说着说着就又吵了几句嘴,谢丹灵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也就是这一天,在宫宴结束后,宫人发现了性命垂危的谢丹灵。
她是从八角琉璃亭上摔下来的,后脑勺直接撞在了一块石头上,血流满地……
谢丹灵侧着脸看她,嘟起嘴,明媚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鲜活的模样和上一世那个躺在床榻上瘦骨嶙峋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顾知灼的手指不禁用力,把衣袖捏得皱巴巴的。
谢丹灵的目光在她还稍显红肿的脸颊上打了个转。
“没事的。”顾知灼忙道,“很快就能消肿。”
谢丹灵轻哼道:“本宫可没有担心你。”说完又口不对心地掏出了一个面纱。
“给你。”她把面纱往顾知灼的手上一塞,干巴巴地说道:“先说好,本宫不是来求和的!”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你要是不来哄我,我就不跟你好了。
顾知灼忍着闷笑,听话地把面纱展开戴上,有些为难道:“丹灵表姐,你能来帮我系一下吗?”
谢丹灵板着脸道:“你真是麻烦。”
琼芳动了动嘴唇,她想说可以让她来的,但见五公主一脸的兴致勃勃,识趣地把话咽了下去。
谢丹灵给她系好面纱,听着她满口“丹灵表姐你最好了”,心情大好。
正要大发慈悲的表示原谅她了,一个小宫女从外头匆匆进来,和谢丹灵附耳说了几句话。
谢丹灵收敛起笑容,挥手打发了小宫女,一把拉起了她的手,不容拒绝地说道:“你,跟我走。”
“不许说不去!听到没?!”
顾知灼任由她牵着自己,乖顺地说道:“今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谢丹灵满意了,拉着她就往外头大步走去。
时值四月,繁花盛开,蓝天白云间飘着几只纸鸢,水阁附近种满了月季,不少贵女正在扑蝶玩闹,欢声笑语。
谢丹灵没有回水阁,而是沿着青石板小径继续往前。
她越走越快,顾知灼一言不发地跟着。
远处响起悠扬的笛音。
谢丹灵突然停下了脚步,顾知灼一个没站稳,一头就撞了上去。
谢丹灵赶忙拉住她,给她拍拍胸口压惊,嘟囔道:“你看你,毛毛躁躁的。”
顾知灼:“……”
下一刻,谢丹灵俏脸一板,盯着她的面纱越看越碍眼,气鼓鼓地说道:“我娘都说了,三皇兄不是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