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瞎子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道:“张秀才,哎,他是个可怜人,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又没有田地营生,老母天天帮人洗衣裳给他赚束修。如今老母年纪大了,前阵子摔折了腿,洗不动了,张秀才只能出去摆摊卖字画,一天也赚不了几文钱。他们娘俩天天挨饿。”
顾知灼想到自己算的那一卦,面露古怪。
陈瞎子:“他要是讨个媳妇回来,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周六郎怒道:“他日子过不好,是他自己没本事,养不活自己老娘,死也活该!”
“话不能这么说,”陈瞎子振振有词,“讨了媳妇,媳妇带来嫁妆补贴家用,还能照顾他娘,再不济也能多做一份活。张秀才只管好好读书,许是来年就中举了呢。”
周六郎:!
他四妹妹打小有十来个丫鬟婆子簇拥,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给他做个荷包他都能感动大半年。
照这瞎子说的话,他锦衣玉食的四妹妹就活该糟践自己?!
周六郎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陈瞎子眨了眨隐隐作痛的右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女子在世,就该相夫教子,不能因为在娘家过着好日子,就眼高手低的。”
顾知灼用指尖轻点额头。
周六郎实在忍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对着他的脸砰砰就是两拳。
郑四也是脸色阴沉,他过去挡开周六郎,抓起陈瞎子的衣襟,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问道:“那刘陵呢,你为何帮着刘陵害我妹妹!”
第111章
帮工的老婆子缩在角落里发抖。
郑四捏紧了拳头, 恐吓道:“说!”
绷紧的衣襟卡得陈瞎子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他都快哭出来了,边咳边道:“我不知道谁是刘陵。”
顾知灼把玩着福袋, 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教过一个人,把头发丝夹进符箓里。”
这么一说, 陈瞎子想起来了:“有、有的。”
“说。”
顾知灼淡淡道, “你要是不想被打死,就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郑四的目光就跟要吃了他一样,陈瞎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记得那个人。”
他不敢直视郑四,牙齿直打颤:“月初的一天夜里, 我快要收摊的时候,他喝醉了酒倒在了我的摊子前面,身上都是脂粉味,一看就是刚刚从花街里出来的。”
猫儿街紧邻花街, 陈瞎子见多了在花街里喝醉逍遥的人。
“他伏在地上哭, 我没法走,就去想要劝他起来。”陈瞎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拉着我的不放, 说他未婚妻全家都是势力眼,害得他心爱的女人被胡乱发嫁了。他还得忍下恶心,去讨好他的岳丈家。”
“他哭得很伤心, 实在可怜极了。长风真人说过, 救人可以为我积攒功德,所以,我给了他一张姻缘符。”陈瞎子由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既然他说他未婚妻家里这么势力眼,那干脆让他的未婚妻嫁给别人,他就可以与心上人在一起了。我教他给他未婚妻挑一位良人,然后,把那人的头发丝夹在符箓……”
“我宰了你!”
郑四眼尾血丝密布,他嘶喊着把陈瞎子朝地上狠狠一丢,扑上去一阵拳头脚踢。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陈瞎子双手抱头,痛得哇哇乱叫。
“别闹出人命来。”等郑四出气出得差不多了,顾以灿过去把人拉开。
陈瞎子缩在角落里,眼泪鼻涕胡作一团:“张秀才太可怜了,刘公子也是个可怜人。我是在救人!”
“女孩子不可怜吗?”顾知灼冷淡地问道。
“这哪能一样!”
陈瞎子梗着脖子道:“女娃娃早晚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她们既能出嫁,又能在夫婿最潦倒的时候,和夫婿同甘共苦,得夫婿敬重,安乐一生。这是大好事。”
“好你X的。”郑四忍不住骂出脏话,又狠踹了几脚。
“别闹出人命,惹上官非。”
“灿哥,他、他……”郑四听话地住手,恨得牙痒痒,“灿哥,霖姐儿快活不下去了。”
郑四没想到刘陵会卑鄙成这样,他要真对心上人一心一意,解除婚约也就罢了,他们家又不是上赶着要嫁女儿。刘家自己不愿意伤及名声,把人发嫁,刘陵就迁怒霖姐儿,怪她不肯接受贵妾,想了这么一个肮脏的法子,要毁了霖姐儿。
“寿宴那天,霖姐儿就投缳了。”
“灿哥,我真想弄死那姓刘的!”
刘陵当着众人的面,说霖姐儿和马夫私定终身,失贞不洁。
霖姐儿那一次被救下来了,可是,族里的长老和族长说,霖姐儿连累了家族的姐妹,就该一死明志。郑四本来就想过,要借着酒劲去一刀捅死刘陵。
杀人偿命,大不了他赔他一条命。
郑四双目腥红,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砸得墙体摇晃,房梁上的灰尘稀里哗啦的往下掉,掉得陈瞎子满头都是。
“郑四公子。”顾知灼低低叹道,“既如此,你是否愿意承担一点点的因果报应?应该可以挽回郑六姑娘的声名,至少能让她少受非议。”
如今这样,就算把刘陵和这老瞎子一起送官府也没用,说到底,刘陵只是送了一张姻缘符给霖姐儿,又退了亲而已,其过不涉《大启律》。
而这陈瞎子,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真让郑四把他们打死,郑四赔上一条命不值得。
正路行不通。
还有邪路可以走。
郑四完全没问因果报应是什么,连声答应。
顾知灼把手上皱巴巴的福袋丢了过去,郑四抄起手一把接过。
“你拔他几根头发。”
啊?
郑四不明所以,也没问,依言就扯了一大把,他心里带着恨意,这一把连头皮都扯了下来。
陈瞎子惨叫了一声,双手捂头,手上湿漉漉的。
“不用那么多,你拿一根夹进福袋的符箓里。”
郑四一一照办,又把福袋重新封好。
“你去找刘陵,把里头的符连着头发一起烧了融进水里,把符水一滴不剩的全灌进他嘴里,做得到吗?”
郑四捏了捏福袋,呵呵笑了起来:“当然。”
刘陵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喂点符水而已有什么做不到的。
“灌完后把人带过来。”顾知灼勾勾手指,把郑四叫了过去,交代了几句后,郑四连连点头。
“我现在就去。”
周六郎隐约猜到了什么,眸中闪动起了异样的光。
这老瞎子歪理一套接着一套,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就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女子,觉得生而为女就该为了男人呕心沥血,付出一切。这样的人,打他,就跟拿一把刀子在捅豆腐一样,哪怕把他剁得粉身碎骨,他也觉得他是在立功德,一点也不解恨。
郑四的动作很快,这个时辰刘陵还在国子监读书,他直奔国子监把人揪了出来。这一路上,郑四听了顾知灼的话没有把人打晕,任由他沿路又喊又吵。
郑四关上门,把刘陵往地上一推。
刘陵十七八岁的模样,锦衣华服,面容俊逸。他起身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对着郑四怒意相视。
“你妹妹水性杨花,失贞在先,我们刘家乃诗书传家,你再如何威胁,我也不会娶这么一个残花败柳!”
他擦了一把嘴角血渍,呵呵冷笑。
他的灵儿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被郑家人害得不得不草草远嫁。
他祖父是正二品,父亲叔伯全都在仕途上有所做为,就连他自己,不过十八岁就已经考上了举人。他必须得娶一个门当户对,能在仕途上帮得上忙的嫡妻,让灵儿当贵妾已经很委屈她。结果,他好生好气地上门请求,为灵儿讨个名份,郑家是怎么对他的?不但不肯,还要落井下石,解除婚约。
退婚倒也罢了,他也可以再娶一个大度的贤妻,可是,郑家欺人太甚,还非要对外说是因为他要在婚前纳贵妾才退婚的,这岂不是要害了他的仕途?
迫不得已,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儿被灌了落胎药,草草远嫁。
失去灵儿的日子,刘陵痛苦不已。
他亲手谋划了一场好戏,就是要让郑霖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声名尽毁,被退亲,被草草发嫁,也尝尝灵儿吃过的苦头。
活该。
这是郑家欠他和灵儿的!
“郑四,你省省吧,你再敢对我动手,我就让我二叔弹劾你爹,让全京城都知道你们郑家嫡女委身给一个马夫!”
“公、公子……”
陈瞎子认出了他来,小小声地唤了一句,想提醒他老实点,大呼小叫的会挨打。
陈瞎子是记得他的,也是一个可怜人。因为未婚妻善妒,害得他和心上人分离,只能借酒消愁。
他站在窗边,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凹凸不平的脸庞上长满了斑纹。
“是你?”
刘陵闻言抬眼看过去,愣了一下后也认出来了。
郑四把自己带来这里,莫非是想让他和这老瞎子对质?
郑家倒是有点本事,能查到老瞎子的身上。但那如何,谁又会相信区区一张符就有这样的效果。
刘陵拂了一下乱发,冷笑地看向郑四。
他刚想挖苦几句,可是,不知怎么的,刚刚一瞥之下,忽然注意到那个给自己姻缘符的老瞎子竟长得份外眉清目秀。
不确定。
再看一眼!
刘陵回首去看,目光落在了陈瞎子的脸上,这一看他的心跳乱了节奏。
仿佛有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心中绽开。
他原以为灵儿已是世间难得灵秀之人,可是,这个老瞎子就像带着圣光一样,让他瞬间失了神。为什么上回见面时没有发现呢。
刘陵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瞎子,手心微微出汗,呼吸也有些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