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把他们领到一间厢房前,和观主一同告辞了。
顾知灼辈份最小,理所当然地上前叩门,人还在外头,里头的声音就清晰可闻。
“……张郎才华出众,来年必能金榜题名,你与爹爹为何如此势利。”
“四妹妹,休得胡言。”
“诺姐儿你先坐下。
“咪呜~”
顾知灼:“……”好乱!
她屈指叩了三下,厢房的门很快就从里头打开。
“真人,您终于来了。”下一瞬,他的声音一顿,“姐?怎么是你!”
周六郎惊呆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么巧?”
“周六公子。”
顾知灼打过招呼后往里头看去,厢房里站了一位衣饰华贵的妇人和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还有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奶猫孤苦伶仃地独自坐在圆凳上。
“咪呜。”
小奶猫是长毛白猫,像一只雪白的圆团子。
贵妇人是周夫人,顾知灼以前见过。
“真人。 ”
周六郎见了礼,恭敬地把他们迎了进来。
周六郎昨日来的时候,清平真人就说,四妹妹的病有些麻烦,会请他师父来给妹妹瞧瞧,这一位莫非就是……
清平:“是贫道的师父。”
在外人面前,清平很会装模作样,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特别能唬人。
周六郎赶忙再次见礼,周夫人福了身又催促道:“诺姐儿,快向真人行礼。”
清平真人的师父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简直和画上的三清真人一模一样。
周夫人请他们坐下,连连道谢。
周家姑娘名叫周仅诺,她双手放在膝上,腰背笔挺地坐在圆凳上,满脸恋慕道:“谁来都没用。你们休想让我和张郎分开。我爱慕张郎的人品才华,张郎这般神仙人物,若非如今居于微末,岂是我能高攀的。这个道理,为什么爹娘你们都不懂。”
周六郎气得用折扇敲掌心,插嘴道:“那小子有什么人品才华,不过是在庙会里摆个摊子卖灯笼而已!都二十好几了,刚刚考上秀才,家徒四壁,墙壁还漏风!这怎么不是中邪?我四妹妹绝不会这么眼瞎。”
最初,周仅诺说有心上人的时候,周六郎就悄悄去打听过,本是想若是还过得去,就成全了四妹妹的一片心意。他们周家也不是非要靠四妹妹去联姻的。
结果,这个姓张的秀才恃才傲物,不思进取,愤世嫉俗,满口都是主考官没眼光。这倒也罢了,还到处跟人说,有个大家姑娘瞧上了他,哭着喊着闹着要嫁给他。
“我没有中邪。”周仅诺认真地说道,“上回清平真人已经做过法事,也依然没能改变我对张郎的心意。如此还不能证明,我对张郎是真心的吗。”
“不不。”清平摇了摇头,真心实意道,“是贫道学艺不精而已。”
周夫人捏着帕子按眼角。
周六郎唉声叹气:“我还特意给四妹妹寻了只刚出窝的猫儿来,想着让她分分心神,结果她看都不看一眼。”
“咪呜。”
周六郎焦头烂额道:“求真人您看看,还能不能好。”
再不行的话,就只有锁起来了,绝不能让她跟那个酸秀才私奔去。
无为子盯着周仅诺的眉心看了一会儿,掐指算了算,说道:“灼儿,你去。”
“是。”
“姐?”周六郎不懂,“你、你……”
他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对了,上回他还见过顾大姑娘画符!
而且只有为无为子真人是坐着的,清平真人和顾大姑娘全都以弟子的姿态站在他身后。
顾知灼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我师父。”又面向了清平:“我师兄。”
说完,她也不顾周六郎的瞠目结舌,主动走向周仅诺,拉过她的手腕垂目诊脉。
“顾大……”
顾大姑娘怎就学道去了呢!?周夫人想问上几句,让周六郎拦住了,示意她先看看再说。
顾知灼取出一张静心符,用火烛烧尽后,把符灰倒进一杯清水中。
周仅诺撇过头:“我不喝。”
“不用你喝。 ”
顾知灼双指合并似剑状,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天地既判,五雷初分。”
“?有病患,皆由五?……”(注2)
“你做什么,太无礼了。”
周仅诺蹭得站起来,但仅仅只离开圆凳不到三寸,被顾知灼压着肩膀按了回去。
如今顾知灼已经可以勉强使用一石弓,手臂的力道大了许多,这举重若轻的动作,按得她一动都动不了。
顾知灼口唇微动,念出来的咒语让周仅诺渐渐听不懂了,既便听不懂,咒语也在她的耳际萦绕。她慢慢平静下来,闭上了双眼。
“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这句话念出,顾知灼用手指在她额心画了一个符,然后拿八仙桌上的那杯符水,当头泼了下去。
周夫人吓了一大跳,刚要冲过来,让周六郎给一把拉住。
“你妹妹她……”
“清平真人没有阻止。”
说明顾大姑娘确实是在救人。
“娘,您想想,是让妹妹被符水泼一下,还是让她跳窗爬墙,和那个酸秀才私奔?”
周夫人无力垂首,是啊,女儿已经半夜爬过一次墙,若非乳母及时发现,说不定真能让她给跑了。
顾知灼与周仅诺近在咫尺,这一杯符水肯定不会泼偏,掺着符灰的水珠顺着周仅诺的头发丝和脸颊往下滴落,浸透了衣襟。
周仅诺坐着一动不坐,白净的脸颊上斑斑驳驳。
咚!咚!咚!
顾知灼用指尖敲响八仙桌,一共三下,口中唤道:“周姑娘?”
周仅诺蓦地抬起了头,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周姑娘,你还想私奔吗?”
周六郎捏紧折扇,生怕她回答愿意,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张郎才华横溢,容貌俊逸。”周仅诺皱眉苦思,“若是能与他共度一生,此生……”
她的脑子有点乱,那句“此生无憾”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知灼把小奶猫拎了起来,往她身上一放。
雪白的小团子乖乖地坐在她的膝盖上发出了嗲嗲的:“咪呜~”
周仅诺低头看猫,四目相对。
小团子歪了歪脖子,把猫脸往她手掌上踏了蹭。
“它和张郎谁容貌俊逸?”
小团子睁大了碧蓝碧蓝的眼睛。
周仅诺迟疑了一瞬:“它吧?”
“它和张郎谁才华横溢?”
小团子在她膝盖上打滚,白嫩嫩的肚皮朝天。
周仅诺毫不犹豫:“它!”
“它和张郎你只能选一个,你要谁。”
“它它它!”
周仅诺迫不及待地捧起了猫儿,把头埋进了它蓬松的绒毛里。
“还要不要私奔?”
“不去了!”
周夫人闻言简直要哭出来,天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周仅诺亲着猫,头也不抬:“我私奔了,它怎么办,吃不到新鲜的鱼儿和羊奶,没有丫鬟照顾梳毛可不行!它还这么小。”
“姐姐怎么能舍得把你一只猫留在这冷冰冰的府里呢,要是把你带走,姐姐更舍不得你过苦日子。”
她咬了咬牙,毅然道:“为了你,姐姐不走了!”
“咪~~”
小团子的嗓音更软了,吐出粉嫩嫩的小舌头。
顾知灼的拇指按在她的额头上,飞快地又画了一个符,然后掸了掸衣袖,回首笑道:“治好了。”
周夫人默默地看向了儿子,听听诺姐儿说的那些话,这、这没治好吧!?
周六郎扯了扯她的衣袖:“不私奔就好。”
好吧。这样也行。这些日子被折磨的,周夫人对女儿的期盼已经降到很低很低。
喜欢猫儿,总好过一心惦记酸秀才。
“顾大姑娘,太感谢你了。”周夫人提心吊胆道,“诺姐儿回去后还会不会再犯。 ”
上回清平真人做完法事回去后,女儿也正常过几天,很快又故态复萌。
“灼儿,你诊脉时,发现了什么没?”无为子考校似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