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黎清、江自舟他们不一样,齐拂不是武举出身,而是从北疆军调来千机营的,但是,他们也在千机营同袍了近六年。黎清的背叛让他很不好受,想来对世子也是一样。
“世子爷走后不久,黎清突然咬了舌,看守的士兵及时发现,但还是迟了一步,舌头差点咬断,流了很多血。”
顾知灼点了点头。
进了营帐,黎清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五花大绑,嘴角不断地有血流出来,整个下巴和衣襟全都被血染红。
单单咬舌死不了,但要是止不住血,就难说了。
顾知灼快步上前,单手捏住他的下巴,手上用了巧劲,迫使他张开了嘴。
她看了一下伤口后就放开了,搬了把椅子在他对面一坐,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翘起的嘴角带着浓浓的嘲讽:“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死。”
咬舌只咬了舌尖,哪怕是看守的士兵发现的及时,可若真一心求死,至少也不会连舌尖都没咬断。
黎清两眼发直,脸上肌肉紧绷。
顾知灼还在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把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随手把帕子一扔,沾着血的帕子飘落在他眼前,瞳孔倒映出了一片血红。
“不想说就别说。”
顾知灼双手交叉,悠然自得地放在膝上,语气凉薄:“反正无外乎也就是为了前程,为了金银,为了富贵而已。”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上一世,顾灿灿身陷重重包围和诬陷,黎清又突然反水,这样的局面,几乎可以切断所有的生路。
“我对叛徒的想法没有半点兴趣。”
“大哥念在和你有同袍之情,想看看你是不是有苦衷,哪怕一死难免,好歹也照拂一下你的家人。但我就不一样了。”
顾知灼的语调中仿佛含着冰渣子,冷漠地说道:“我与你不过几面之缘,你是死还是活,我都不在意。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去死吧,别磨磨唧唧的。大哥回来后,我自会与他说,你一心求死,留下无用。”
齐拂面有不忍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反驳。
“放开他。”
这句话是对帐中的士兵说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应诺,解开了绑着黎清的绳子。
顾知灼素手微抬,齐拂愣了一下后,双手把自己的腰刀呈到了她手上。
顾知灼掂了掂份量,抬手丢了过去。
腰刀落到了黎清身前,啪的一下,惊得他打了个哆嗦。
“动手吧。”
“咬舌多慢,你看,到现在都没死成。”
“拔出刀,在喉咙上一割,保管你马上就死得透透的。”
齐拂上前半步,以护卫的姿势站在她身前,双目死死地盯着黎清,生怕他暴起偷袭。
“磨蹭什么。”顾知灼眸若寒星,厉声道:“我让你拔刀!”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黎清顿时脸色煞白,目光慢慢下移,捡起了地上的短刀,拔刀出鞘后抖着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齐拂忍不住看向顾知灼,她的眼波平静似水,并不关心黎清是死是活。想想也是,大姑娘说的没错,黎清无外乎为的就是金银前程,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清握着短刀的手抖得更加厉害,锋利的刀锋轻易地划破皮肤,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痕,鲜血沿着刀锋流了下来。
他双肩微颤,身体摇摇欲坠。
顾知灼一声嗤笑,充满嘲讽的鼻音打破了他心里最后的防线,短刀从他手上滑落,掉落在地上。
他如同失了筋骨一般,瘫倒在地。
“我、我说……”断了舌尖,嘴里含着都是血,说话也含糊不清,“可以不可以,让我活。”
顾知灼从袖袋里拿了一瓶随身带着的止血药,丢给了齐拂。
“往他嘴里洒一些。”
齐拂看着昔日的同袍,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们明明应该是彼此最信任的关系,明明应该是能在战场上托付后背的关系,而现在,他跪在那里,成为了阶下囚。
“是。”
齐拂应道,走过去,面无表情道:“张嘴。”
黎清抬起头,难堪和羞愧地对上他的目光。
他张开嘴,齐拂把药粉倒进了他的嘴里,又把瓶子塞好,回到顾知灼身边。
“给你了。”顾知灼说道,“止血的效果很好的。”
止血的效果当然好!齐拂亲眼看到,药粉一倒进他嘴里,就凝结在了他舌尖的伤口上,血立刻不流了。
赚到了!齐拂乐呵呵地把药粉放好:“谢大姑娘。”
顾知灼起身,掸了掸衣袖,抬步就走。
“大、大姑娘。”黎清口齿含糊,“我……”
“你想说什么,愿意说什么,你自个儿好好想想。那些什么苦衷啊,冲动啊,说再多也保不住你的命。”顾知灼目光如炬,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样,敲打在他心头,“活还是死,你自己好自为之。”
黎清不寒而栗,他双臂支撑在地,眼神惶惶无助。
咬舌的时候,他是带着必死的信念的,而现在,他已经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不敢死。
不敢死,就得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顾知灼掀起帐帘,抬步出去后,头也不回地回了军医帐。
赵军医已经把几幅药都处理妥当,也一一给士兵敷上,一切井然有序。
“你记性不错。”顾知灼满意道,“还有一个方子你也记住,可用来止血愈伤。”
她念他记,赵军医如获至宝,顾知灼只重复了一遍,他就记得牢牢地,又兴冲冲地跑去找了草药来。止血散的步骤更多,也稍难一些,顾知灼站在他旁边,看着,指点着,等他亲手做出了一份药后,顾以灿他们也回来了。
小路难走。
辎重车过不去,只能用马拉板车的笨方法,来搬运箭矢。
他们走了这一遭,也就拖回来数万支,既便如此,也足以让军营上下为之一震,士气大振。
营中欢呼雀跃,江自舟也闻讯而来,对着包得严严实实的箭矢直流口水,就跟吃糠咽菜了好几年,面前突然出现一只烤得香喷喷的大猪腿一样。
顾以灿嫌他丢脸,虚踹一脚,江自舟嘿嘿笑着蹦出了一大步,去另一头看。
顾以灿没理他,直接和妹妹道:“我们到的时候,斥候发现禁军在附近搜山。龚海至少派出了上万人,在一寸一寸搜。让谢应忱说对了。”
妹妹聪明,当时在四面八方同时埋伏,所以对方判断不出具体位置,如今还在搜另一座山。
“若是长时间无果,只怕会调动更多的禁军。”
如今还是第一天,要是十日期限快到还没有结果的话,龚海的手段只会越来越激烈。
顾以灿把带回来的这批箭全都交给了江自舟,营中已经腾出了营帐用于存放。他接着说道:“至少需要跑个几十趟,才能把这批箭矢全都运回来。这个黑心家伙说暂时不要搬了,我们就只带了这批回来,把其他的做了一些掩蔽。”
“谢应忱说,撑个五天就行,后面的他来办。”顾以灿一挑眉,锐目射了过去,“本世子就来瞧瞧你的手段,我妹妹好辛苦才抢回来的,要是弄没了的话,呵呵呵。”
还是连名带姓的叫,关系真差。顾知灼扯了他一把,说道:“黎清肯招了。不过,我懒得听,你自己去吧。”
她推着他的背生硬硬地拐了个弯。
“等等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顾知灼把他推得远远的,又朝谢应忱跑了回来,眉眼皆笑:“公子,龚海若是搜不出,会如何。”
“烧山。”
谢应忱肯定地说道。
一千万支箭,在没有辎重车的前提下,是运不走的。
而辎重车目标太大,若是使用辎重车,绝无可能避过京畿的巡逻禁军,龚海在冷静下来后就该想到,箭矢还在附近,而千机营会悄悄来搬走。
若是和缓些,就守株待兔。
若是激进点,就放火烧山。
“方才我们也尝试了一下,搬运箭矢的动静太大,我认为,暂时别动会更好。我让灿灿尽量撑五天,撑过五天,这批箭矢和粮饷才算是完完全全的吃下了。”
只要五天?
顾知灼歪头看他,谢应忱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唇,他已经点着了那条引线,所有棋子也都摆上了棋盘……
说得对!
顾知灼兴致勃勃道:“我能抢来,我当然也能吃得下!”
号角声响起。
顾知灼如今对这些不同节奏的声音代表的意思非常熟悉。
“开饭了!今天有好吃的。”
谢应忱注视着她的笑颜,步伐轻快地跟着她走。身在军中,她就仿佛是一尾鱼儿投入了水中,充满了活力。
待他们吃完了饭,顾以灿也审完了。
当天晚上,顾以灿亲手放飞了一只信鸽,信筒中的传书是黎清的笔迹和印戳,上头只写了一句话:箭矢已运至千机营。
于是,天还没有亮,千机营的四周就出现了一整支禁军,他们一开始试图强闯,无果后就围在营地四周,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顾以灿时不时的弄出一些大大小小的动静勾住龚海的注意力。
一连三日强闯无果,龚海匆匆回京求旨。
这一回,他连御书房都进不去。
第100章
西疆反了。
一道紧急军报递到了皇帝的手里, 龙颜失色。
这几年来,因为总兵的纵容和监军压制,西凉小规模的骚扰从来没有少过, 村子遭屠,百姓被杀更是屡见不鲜。
现在, 西疆十三城, 有十城百姓同时反了,杀了监军后,逼向萨尔卡城,西疆总兵谢启云就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