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灿打开食盒一看, 嫌弃道:“没热乎的吗?”
“没有。”
嫌弃归嫌弃,吃归吃。
在军营待久了,顾家向来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把宫里的事一说,单手托着下巴:“气成这样,够了没?”
“够了。”
谢应忱话锋一转,问道,“秘道的隐匿性如何?”
顾以灿挑眉看他:“妹妹跟你说的?”
“不难猜。龚海怕是很快也会猜到。”
谢应忱把热茶往他前面推了推,茶水散发着淡淡的药味,顾以灿闻着直皱眉。
“夭夭亲手做的。”
好吧。妹妹做的,得赏脸。顾以灿也不问是什么茶,一口气全喝完了。这茶闻着有股子药味,入口则像是嚼了薄荷一样,冰冰冷冷的,明明是热茶,喝下后却有一股凉意弥漫到四肢,舒畅极了。
谢应忱目光专注,语调不紧不慢:“龚海此人,能坐上这个位置,靠的不仅仅是从龙之功。”
顾以灿放下茶碗,身体往后一靠,吃着点心听他说话。
谢应忱这人吧,尽管马上功夫不太行,又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对人心的把握简直精准无比。
就像他说的,龚海冲动易怒,他身居高位已久,年纪越大就越是享受他人的膜拜。所以,激怒他,让他颜面尽失,他行事就会支离破碎,失了分寸。
顺利的让人意外。
谢应忱叩了两下小茶桌,勾回了顾以灿的注意力,接着说道:“等他冷静下来后就会想到,千机营的行动能如此迅疾,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辎重车队的必经之路上,必是经由一条无人知晓的小道,进而绕过了京畿巡逻的禁军。”
“灿灿……”
“别叫小名,咱们没那么熟。”
“兄长?”
顾以灿:“……”
两人大眼瞪大眼,顾以灿揉了揉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你还是叫灿灿吧。”
“灿灿,若倾禁军全力搜索,你们走的这条小道,多久能找到。”
顾以灿双手抱头放在脑后,舒展了一下身体,说道,“若是运气好的话十日内说不准会让他发现。你心黑,帮本世子参详参详,最好呢是能保住,我还想从北疆调些人马过来,要是少了这条小道,会麻烦很多。”
谢应忱眼睫低垂,指节轻叩道:“西凉最近开始试探性地在边关陈兵,小规模的骚扰也变多了。”
顾以灿不懂他突然说到西疆的用意,挑了挑眉梢。
“西疆十三城中有四城的百姓在十天前同时造反,杀了监军祭被屠杀的亡灵。其他几城也蠢蠢欲动,试图逼迫总兵对擅自入境的西凉人出兵。”
“如今的西凉总兵是晋王世子。”
“若是晋王世子遇险,晋王会比你更急着让龚海腾出位置。”
“后面的事,我来。”
顾以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明白了:“啧啧,你都算计到这个地步了,怕不是临时想的吧?果真心黑。”
谢应忱含笑不语。
从夭夭还未去西疆前,他就已经在着手布置。
西疆如今只差点着那根引线。
原本是想让皇帝和晋王再翻一次脸的后,再唆使晋王动手。现在调整一下顺序也无伤大雅。
“不过……”
顾以灿拉长了尾音,犹如一只扑食的野兽,充满了威慑:“你要是把这心黑用在妹妹身上,本世子就把你的心剖出来,丢墨池里彻底染黑。”
谢应忱正襟危坐:“好。”
顾以灿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忽而往后一靠,又是一贯地漫不经心:“你要不要去千机营,妹妹还在营地,一会儿我带你走一遍那条小道。”
说完,不等他开口,又自行掀起车帘和秦沉说了一句。
见谢应忱没有异议,秦沉驾着马车平稳地出了京城。
走在官道上,待周围没什么人时,秦沉在外头问道:“顾世子,你不是在禁足了吗,总往外跑没事吧。”
顾以灿懒洋洋地回道:“皇帝要是想找岔,我除非立刻收拾收拾进诏狱,不然做什么都是错的。管那么多呢。”
说得好有道理!秦沉对他的心理状态无比钦佩。
顾以灿受不了马车的慢吞吞的,偏偏烟云罩自个儿回府去了,他坐一会儿又站起来一会儿再往外探头看一会儿,比秦沉这个车夫还忙。
等终于到了营地,他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就跟受了把酷刑似的。
“顾灿灿,你来啦。”
顾知灼从里头跑了出来,正想说他怎么坐马车呢,漂亮的凤眸蓦地一亮,如漫天星辰在闪烁。
“公子!”
谢应忱走了下来。他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身上的竹月色暗纹团花锦袍都不见明显的褶皱,一举一动皆是从容自若,唯有在见到顾知灼时,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顾以灿默默地走了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愉快地代替他接住妹妹。
一边往里走,他一边问道:“怎么样?”
“顺利的很!”
顾知灼把头往他背后探过去,粲然笑道:“公子,我连抢了两个!”
谢应忱鼓掌:“你真厉害。”
顾知灼笑得更欢了:“我回来的时候,看着时间还早,让斥候去查探了一下。龚海果然急忙忙赶回京了,五军营又一直没有动静。”
“粮草,箭矢,小孩子才做选择呢!”
顾知灼高举手臂:“我,全要了!”
顾以灿坚决不落后,也鼓掌:“妹妹好厉害!”
谢应忱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听着顾知灼绘声绘色地说怎么伏击,目光略微扫了一遍军营。
秩序极佳。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除非走到了他们的身边,不然任谁也不会特意放下手头的事过来见礼,若论军纪严明,禁军和千机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顾知灼的手从顾以灿的身后伸过去,拉了拉谢应忱的袖口:“公子,我要去采药,你去不去?”
“去。”
“我也去!”
“你没空。”顾知灼瞪他,“黎清还没审,箭矢还没运回来,粮饷还没安置好。要是让禁军搜到,你妹妹我就白忙了。听到没。”
顾以灿:“……好吧。”
“我摘野果子回来给你吃……公子,你等我,我去拿竹篓。”
顾知灼蹬蹬蹬地跑回去,留下两人对视,谢应忱温文儒雅:“别让禁军搜到了哟。”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可故步疑阵。”
“哦?”
“疑阵一多,真或假,一时半会儿就分不清了。”
顾以灿抚掌:“没错……”
顾知灼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手中的竹篓子是从军医帐中拿来的。
“顾灿灿,你去忙吧。”
她拉上谢应忱的衣袖就跑,“我们就在后山,很快回来。”
顾以灿盯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酸溜溜的。
秦沉庆幸道:“还好我没妹妹。”
“闭嘴,”顾以灿作势扬了扬拳头,“揍你哦。”
秦沉一点也不怕他,笑给他看:“哈哈哈哈哈!”
顾以灿气得牙痒痒,勾着他的脖子往里拖:“来都来了,给本世子当苦力去。”
吵吵闹闹中,顾知灼已经跑远了。
士兵们搬运箭矢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烫伤,有火浣布包着,大多只是皮肤红肿或者起些水泡,但难免有一些烫伤的有些严重。他们当时谁都没有吭声,也是回营后顾知灼才发现的,红肿和水泡敷些符灰就行,而烧得严重的,就得加些草药了。顾以灿他们来之前,顾和灼正打算把粮饷的事安顿后就出去采药的。
“只要找一些长叶铁角蕨就行,常用的草药军医帐里都有。”
他们踩在泥泞的山路上,往深山的方向走,顾知灼背着空竹篓,走在前头,低着头到处张望。
“我上回偶尔见到过一次,这种草药往往一片一片的生长,有一株肯定会有很多株。”
“小心。”
谢应忱把手挡在她额前,挡住了一根垂下的树枝。
“它长什么样,我与你一同找。”
顾知灼回首一笑。
哪怕一晚上没睡,她也依然神采奕奕,美目流盼中,小巧的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
她说道:“鳞片披针型,微齿牙,有褐色或者黑色狭边。”(注:《中草药迁地保护植物图谱》)
“我画给你看。”
顾知灼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个大致的样子。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它长在岩石或者树干上的,附近肯定有。”
顾知灼画完后,拍了一下,指尖挠得痒痒的,谢应忱的呼吸乱了一下,思忖道:“我好像见到过。”
“在哪儿?”
谢应忱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大步在前头带路,十指交缠在一起,暖洋洋的让顾知灼很安心:“公子,你在练骑术吗?”
他虎口的薄茧比前些日子又粗糙了一些,用指腹摸摸就能轻易感觉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