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从震惊中回过神,扑过来惊叫道:“顾以灿,你别乱来,快停下……”
烟云罩跑远了,他连马毛都没摸到。
它踱着脚步,跑得不紧不慢,不至于把人扯得在拖在地上,可一旦脚步稍慢点没跟上,也会跌个踉跄。龚海被跌跌撞撞地拖出了朱雀大街,禁军很快闻讯追了过来,堵在了街口。
顾以灿作势扬起马鞭,笑得肆无忌惮,他一句话没说,光动作就表明了一切:不让开的话,他就抽下去了。
马一旦疾奔起来,龚海还能不能跟得上就难说了!
换作别人,这样的威胁无人会信,偏偏是顾以灿,十有八九他会这么干。
龚海面如铁色,一边大喘着气,一边说道:“退下。”
禁军迟疑着让出了一条路。
“龚大人果然识时务。”
“驾!”
顾以灿马鞭一扬,龚海顿时惊得面无人色:“你别……”
顾以灿甩了个空鞭,哈哈大笑。
他嚣张地带着龚海招摇过市,又大大咧咧地把人牵到御前。
面对皇帝惊诧不定的目光,顾以灿先一步告状道:“皇上,龚提督三番四次拖延我军饷,臣都捏着鼻子忍了,上回居然还给了我霉变的米粮,千机营上下呕吐腹泄不止,差点闹出人命。皇上您日理万机,臣本来是想不烦劳您的。偏龚提督得寸进尺,还威胁臣,说什么就是不给粮饷,臣也是无奈只能来求您做主了。”
龚海气喘吁吁,一身凌乱的像是刚从土坑钻出来一样,这一路上,被人像看猴戏一样的嬉笑,心里的怨恨远胜于身上的狼狈。
他由着内侍解开了绑在手上的绳子,眼中杀意尽现,他死咬后槽牙道:“皇上,臣无地自容。”
他没有争辩,反倒让皇帝更为盛怒。
千机营的存在始终让皇帝如芒在背,尤其上回,顾知灼还公然在金銮殿上用千机营来威胁他。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先帝为何能容许镇国公府卧兵京畿。
千机营留不得。这是他的意思,龚海不过奉命行事,顾以灿现在明面上在告龚海的状,但实则,是在明晃晃的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顾以灿!”皇帝拍案大怒,“朕让你禁足,你把朕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是不是?!”
“上一回是晋王,现在又是龚提督,满朝文武,你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还是你想取而代之,坐在这金銮殿上?!”
皇帝怒火中烧,胸口燃烧着的火焰腾腾腾地往上冒。
御书房哗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
他忍了又忍,指着顾以灿的鼻子骂道:“你现在去外头站着,朕要让你亲眼看看会有多少弹劾折子,看这回谁还能护得住你!”
顾以灿梗着脖子,不应。
皇帝拿起一道折子丢了过去,气急败坏:“出去,你还想抗旨!?”
顾以灿硬邦邦地应了诺,转身走了出去,找了个有树阴的位置站好。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龚海从里头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充满了敌意。
“看什么看。”顾以灿冲他捏了捏拳头,“明天就是初五了,你要是敢扣下本世子的粮草,本世子就把你打成粮草!”
龚海阴沉沉地笑着。
他抬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缓,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倒影。
待走到他面前,龚海的声音压得极低,神情狠厉:“顾世子,初五的粮草,本提督就是不给,以后也不会再给。哦,对了。”
他轻轻击掌,讥诮道,“若是不小心有米发霉了,说不定顾世子还能得到些米粮。”
“这里是京城,不是北疆,你我之间,看谁能拿捏得住谁。”
“既如此,”顾以灿嘴角一勾,笑得张扬至极,“龚大人,咱们走着瞧。”
龚海大力一甩袖,扬长而去。
御书房里,李得顺走了出来,对着顾以灿说道:“皇上说,世子您可以回去了,让您闭门思过,不诏不得出府。”
龚海掸了掸衣袖,走得更快了。
等离开了顾以灿的视线范围,龚海整个人顿时阴沉了起来,他让自己不要着急,和顾以灿起争执进而激怒顾以灿,本来就是计划内的事,可是,一想到顾以灿让自己丢尽了脸,心里的怨恨还是源源不断地往上涌。
“龚提督。”
快到宫门时,他遇到了谢璟。
谢璟是匆匆追过来的:“你没事吧?”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这四个字,谢璟其实说得相当得勉强。
谢璟往里头张望了一下,不见顾以灿,哎,果然还是挨罚了。他就说嘛,父皇最近心情不好。顾家兄妹一个样都不识好人心。
龚海没有言语,皱眉对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问道:“殿下,您随我出一趟城。”
“去哪?”
“五军营。”
当然好!但是,谢璟他得先去禀明皇帝,龚海闻言道:“是皇上允许的。”
谢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父皇让他去五军营,是不是打算开始让他涉军务?
龚海盯着他这双过于“清澈”的眸子,想着皇帝的嘱咐。
皇帝的精神是越来越差了,皇帝揉了十几次额头,如今朝中依然储君未定,他得早做打算。
“请。”
谢璟把他的马车也带来了,就停在宫门前。
龚海掀起车帘,里面空空的,便问了一句:“瑟瑟呢?”
谢璟压根没想到还要带上戏子,呆愣了一下。
“还在天熹楼。”应该丢不了吧?
龚海没有再问,上了马车后直接出城,去了五军营。
这是谢璟第一回来军营,不免好奇的四下打量。
一下马车,副将就迎了过来,龚海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了?”
副将见过礼后,禀道:“不久前收到了飞鸽传书,顾以灿已决定会让黎清率五百人在西山以南的山谷埋伏,抢夺粮车。”
抢夺粮车?谢璟听呆了,他是说,顾以灿要伏击粮车?!
龚海看了谢璟一眼,皇帝让自己把谢璟带在身边见见世面,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示,谢璟是皇帝所瞩意的储君。
既如此,不止是见见世面,龚海还打算送他一个功劳。
“殿下。”
龚海不紧不慢地说道:“您也听到了,顾以灿将在黎明时,抢夺这批会送到五军营的粮饷,统共一万石。为保这批粮饷,臣会派兵接应,或者说是伏击。殿下不如跟去瞧瞧。”
“伏击?”
谢璟脱口而出的重复一遍。
他的心砰砰乱跳,所以,龚海早就知道顾以灿的计划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抢夺粮草可以以乱臣贼子图谋不轨处之。
龚海是想报今日之仇?不对不对,这个计划肯定不会是现在临时决定的,龚海其实一直是在故意激怒顾知灼兄妹。
龚海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回想方才的种种,谢璟打了个激灵。
难怪!顾以灿太冲动了。
“殿下?”
“好。”谢璟平复心绪,点头应下,“我去。”
“请殿下与臣一同去点兵。”
龚海领着他往军营里头走去,口中继续跟副将说道:“黎清还说了什么?”
“黎清说,需要注意一下顾大姑娘。”副将回道,“顾大姑娘只到了军营一次,就得到了千机营上下的认可,与顾世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一个女人,光是仗着姿色也能让这群旱久了的兵趋之若鹜。”龚海丝毫没有理会。女人再厉害,也配待在内宅。
谢璟欲言又止,耳畔的阵阵鸟鸣让他的心里更乱了。
“但万不得已的紧急变故,在行动前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您放心,黎清在千机营这么久,从未出过差错。”
谢璟抬眼看向天空,无论是五军营,还是千机营,都位于山中腹地,山林最多的就是鸟了,所以,哪怕是飞鸽传书,只要小心点,也不会惹人注意。
也就是说,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他心知,龚海是想送一个战功给自己,他应该兴奋激动的,但心里又始终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的确。
山林多飞鸟,一只信鸽隐匿其中并不显眼。
可是,倘若蓝天白云没有任何飞鸟,那么一只灰色的信鸽出现在军营上空,就招眼得多了。
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飞出,信鸽翅膀中箭,颤颤巍巍地摔到了地上。
齐拂挽弓,捧起信鸽,从信筒中拿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绢纸。
在看到这张绢纸的时候,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满是薄茧手指死死地捏住了信筒。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信筒和鸽子走进了营帐。
“大姑娘。”
坐在主位上的赫然是顾知灼。
她用手托着下巴,斜睨着下头的黎清:“没有家族,没有背景,武举入仕后就进了千机营,至今也有八年了吧?龚海这一步棋下的也够深的。”
两个士兵按住了黎清的肩膀,让他跪在了下头。
齐拂走过去的时候,不由看了黎清一眼,愤怒和失望在心底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