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顺手挽着他,按着他的手臂借了一把力,原路返回。
回去比来的时候快了不少,钻出荆棘丛后,顾以灿屈指置于唇边,发出一声尖啸,带着玉狮子在远处吃草的烟云罩抖了抖耳朵,叼起玉狮子的缰绳,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被丢下了大半天,玉狮子委屈极了,
顾知灼立马给了一颗糖,摸了摸脑袋,翻身跃到了马背上,跟着顾以灿直奔军营。
千机营的军营位于西山,离五军营相当近,尽管平日里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也处于五军都督府的眼皮底下。
“咦?”
夕阳把天边映照成了一片橘红色,军营中有些喧闹,远远的还看到有一辆辆辎重车停在军营里,士兵们正从辎重车上往下搬粮袋。顾知灼问了一句道:“今天是送粮草的日子?”
千机营属于大启,军饷粮草理所当然都需要朝廷供应,但给不给足,准不准时就难说的。照理说,粮饷是每季送一回,现在就把七月送来了吗?
“现在送的是四月的。”
顾以灿冷笑连连:“五军都督府怕是以为本世子死定了,粮饷拖了三个月。我前两天过去找过龚海那厮,今天终于是送来了。”
顾知灼跟着他策马向前,从前她被养的任性娇气,不愿吃苦,在家破前甚至从未踏足过北疆,也没有进过军营。
“世子爷。”
营前的将士们纷纷行礼,又不由地去看顾知灼,思量着她的身份。
兄妹俩长得很像,两人站在一块儿,丝毫不会认错这是对兄妹。
顾以灿拍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将,下巴一抬,悠悠道:“都愣着干嘛,叫大姑娘。”
“大姑娘!”
军营里,响起了整齐的见礼声。
顾以灿大臂一挥,咧嘴笑道:“等休沐了,本世子和大姑娘请你们去天香楼喝酒。”
四下里一阵振臂欢呼,兴高采烈。
在军营这种地方待久了,别的不馋,就馋酒。
“妹妹……”
“世子爷。”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蓦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小将。
他面向顾以灿,眉眼犀利道:“世子爷,女子不可入军营。”
这话显然是冲着顾知灼说的。
他不是千机营的人,是跟着这趟粮草辎重一块儿来的。
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身宽体壮,从铠甲的样式来看就已经是校尉了,算得上年少有成,眉眼间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
顾知灼英眉微扬,没认出是谁。
顾以灿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斜视他:“谁说的?”
“军规如此。”小将声如洪钟,“顾大姑娘入军营,莫非是想进军中红帐……”
军中红帐意为妓帐,千机营中是没有的。
话未说完,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在他颊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孙校尉。”
顾以灿笑容尽敛,音线发寒:“你既进了千机营,该懂的是千机营的军规。”
“念你初来乍到,本世子可以大发慈悲地教教你。”
顾以灿从马背上飞跃而下,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孙校尉只觉眼前一黑,他就已经逼到了近前。未出鞘的长剑,啪啪啪的,每一下都稳准地抽打在他的脸颊上,孙校尉赶忙用双手挡在面前,顾以灿踹起一脚,军靴踢中了他的小腹。
孙校尉直接飞出去,摔在地上。
一连串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又轻描淡写,孙校尉在顾以灿的手底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力。
“顾灿灿,好棒!”
马背上的顾知灼愉快地鼓着掌。
顾以灿走过去,厚重的黑色军靴在地上踏出了沉重的声响,他踩在了孙校尉的胸口上,神情慵懒,又张扬恣意:“本世子不管你是哪儿来的,背后又是谁,在千机营里,强者为尊,本世子就是军规。”
“世子爷。”孙校尉压根没想到他会说动手就动手,丝毫不把五军都督府放在眼里。都说镇国公府的世子霸道任性不讲理,真是如此。
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道:“是末将失言了。”他眼帘低垂掩住了眸中的怨怼和不服。
军靴的靴尖在他的铠甲上擦了擦,挪开了。孙校尉刚要松一口气,靴子竟是挪到了他的喉咙上,足尖使力。
孙校尉顿觉喉头一阵窒息,呼吸不畅的感觉让他仿若窒息,死亡笼罩着他,他的面上不禁露出了祈求。
顾以灿的发丝肆意扬起,他嚣张道:“下回若再‘失言’,你的喉咙就别要了。”
“是……世子。”
“世子爷。”齐拂从里头快步走出,对顾以灿抱拳见过礼,只当完全没有看到顾以灿的脚下还踩了一个人。
齐拂和顾知灼一同去过西疆,相当熟络,他愉悦道:“大姑娘,您来了!”
顾知灼侧身避过他的礼,颔首:“齐校尉。”
顾以灿收回脚,回首把妹妹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走了,我带你四处瞧瞧去。”
“世子爷!”
顾以灿揍人,军营上下全都习以为常,乐呵呵地围了一圈看热闹,顺便叫好。
打完了也没人去理地上的人,纷纷喊着“世子爷”和“大姑娘”。已过了操练的时辰,军营上下除了当值的,巡逻的,还有搬运粮草的,全都在营中休息。军营里的氛围极好,和顾知灼一起去过西疆的人闻讯也赶忙出来见礼。
顾以灿带着顾知灼进了中帐,他往主位一座,让了一半给顾知灼。
顾以灿是兄长,是世子,也是千机营的主将,顾知灼没有与他并坐,而是在左首让了半步坐下。
顾以灿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咚咚咚!
营中军鼓响了三下,不多时,几个校尉和千总都到了。
江自舟和黎清与顾知灼曾有过一面之缘,几个千总就不认得了,他们也只打量了她几眼,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大姑娘!”
他们都听齐拂说过,这位大姑娘厉害着呢,谋略不输三爷,烈性不逊世子爷。
顾以灿把手肘架在膝盖上,黑眸懒洋洋地扫过四下:“那个姓孙的是怎么回事?”
“是今日五军都督府刚指派来的。”世子爷最近禁足没来军营,齐拂本是要稍晚些去镇国公府禀报的。
“他和辎重一起来的,这是调令。”
齐拂把一纸五军都督府的调令呈上。
“这人蠢得很。”
刚到营中,就想立威,结果没人理他。
现在居然还蠢到,见世子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给下马威呢,蠢成这样也实属难得。
顾以灿看都不看,就道:“千机营不要废物,退回去。齐拂,你去告诉龚海,别什么东西都往我千机营塞,又不是垃圾场。”
“是!”
江自舟有些迟疑道,“孙威是龚提督的心腹,若是直接把人打发回去,末将怕五军都督府会克扣我们的粮饷。”
顾以灿嘴角一勾,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这不都已经在克扣了。”
三月的粮饷,六月末才给。
顾知灼审视的目光在江自舟和黎清身上移动,“虫子”会是谁呢。
唔,也许得先问个八字?
第89章
光从面相上, 顾知灼看不出什么端倪,在卦爻一道上,她最擅长还是罗盘。
顾知灼干脆把罗盘拿了出来, 要是有人问,就说是在给军营看风水。
金色罗盘只有她的一掌大, 拿在手上格外轻盈, 顾知灼长发垂肩,拇指轻轻拨弄着罗盘,双目仿若清泉倒映着世间因果。
对于妹妹学道,顾以灿还没什么真实感,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又分出一半心神听着江自舟在说:“五军都督军克扣的哪里只有粮草, 世子爷,咱们的箭矢统共只剩三万支了。龚海这厮就是想拿捏我们,若是因姓孙的让他拿了把柄……”
“兄长。”
顾知灼把罗盘放在膝上,笑吟吟地开口了。
“兄长”两字一出, 震得顾以灿一哆嗦, 妹妹极少这么正儿八经地叫他。
“七月的粮饷应当何时到?”
“七月初五。”
每季的初五,是送粮饷的日子,如今这批其实应当在四月初五就该送到的。
“那好办。”
顾知灼抚掌道, “我们今日正好发现了一条通往北郊的小道,要是七月的粮饷没有准时送来,去抢了便是。多抢几回, 我想五军都督府也该老实了。”
“五军营是龚海的‘亲儿子’, 连马嚼用的都是一等一的紫花苜蓿。”
唔。
好凶残的大姑娘。
几人默了一瞬,但是这话又叫人好生舒坦。
齐拂和顾知灼最是熟悉,兴奋地连连应是, 他往江自舟的肩上一勾:“别磨磨唧唧的,咱们不和他们计较,就当咱们好欺负。大姑娘说得是,多抢他几回就老实了。“
他们这位大姑娘做事邪得很,也让人痛快得很。
齐拂兴奋地把指关节压得咔咔作响,颇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大姑娘,您说的小道是?”黎清不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