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儿软软小小的,顾知灼压根就不敢抱,连摸脉也怕伤着他。
但她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他,看着稳婆把他抱走,放到盆中去洗。
上一世,他与他们一同在狱中,撑过了牢狱,最后死在了义庄,死在了三婶母前。安哥儿和南南先后死了,击溃了三婶母所有的意志,她不再挣扎求存而静静地躺在了他们身边,没多久就没了气息。
他们的安哥儿,终于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
为了这一切,挨雷劈又如何?!
“夭夭。”
顾白白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顾知灼歪了歪头,去看他。
“你刚刚……唤那位真人什么?”
顾白白的心神全在陆氏身上,慢了一大拍才反应过来。夭夭的称呼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顾知灼:“师父。”
顾白白的心提了起来,确认道:“正经拜师,磕过头,敬过茶的?”
顾知灼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道:“我的医术和道术方技全都是师父教的。”
“你、你!你!”
顾白白一把拉住她的小臂,“你跟我出来……”话没说完,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陆氏。
陆氏没有再哭,嬷嬷正用暖和的白巾给她净面。
她笑笑道:“你去吧。”
“三叔父,您留在这儿好了,我出去陪着师父。”
顾白白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推自己出去,一出门,就见顾知微领着顾知南在那里探头探脑,她们年纪小,不让进去,隐约听到有啼哭声后,就待不住了。
“你娘和你……”一时着急,顾白白连生的是儿是女都不知道,“你娘很好,先出去,等收拾好了你再进去瞧。”
顾知南连连点头,雀跃地问了好些话。
远远地是太夫人财大气粗的声音:“……真人啊,您是哪间观的,我明日就过去添些香油钱。十万两,您看行不……”
“娘。”
顾白白催促着把自己推出去,赶忙道:“夭夭拜了这位真人为师了。”
啊?
太夫人愣了神,急急地站了起来,连声道:“哎呀,太失礼了。”
她一把拉过顾知灼对着她啪啪拍了两下,动作既熟练又生气,气道:“你这丫头。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
骂完,又满脸堆着笑道:“真人,您莫见怪,这丫头太有主见了,总爱自作主张。 ”
“咱们府里还没有上门拜会过,就劳您亲自来走一趟,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替您教训她!”太夫人说着,又拍了一下,瞪着她道,“还不认错。”
顾知灼顿时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当年拜师的时候,顾家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拜了师,跟着师父学医,跟着师父游历,和观里的师兄们一样,早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完全忘记,按礼拜师后,应该需要家里的长辈先去拜访。
师父师父,尊如师,敬如父。
她直接把师父领上门,确实怠慢。
她认错一向快:“师父,我错了。”
“无事无事。”无为子性子随意,完全不在意,“府里有急症,岂能耽误于种种缛节。顾三爷……”
顾白白敬重地说道:“您称呼我白白即可。”
顾知灼噗哧轻笑,又飞快地抬袖掩唇。
顾白白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还不快去斟茶。
按礼,有徒弟在,侍奉这样的事,都是由徒弟做的。
顾知灼下去亲自斟了茶,奉到了无为子的手边。
“师父,您用茶。”
“乖。”无为子问道,“对了,丫头,你叫什么?”
“顾知灼。”她笑吟吟地说道。
师父从前是唤她“灼儿”的。
顾白白:“……”
真人不知道侄女的名字?
莫不是小侄女花言巧语哄了真人收她为徒的吧?还真有可能!
像真人这样的神仙怕是很少入世,单纯的紧,小侄女这般机灵,说不定真能哄回来一个师父。
咦,三叔夫的目光怎么怪怪的?顾知灼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她贴心地说道:“三叔父,您先进去吧。”
无为子也是含笑点头,让他不必客气。
顾白白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在轮椅上欠了欠身道:“小子就先进去了,真人您稍坐。”
待他走后,顾太夫人客气地说道:“真人啊,我这孙女顽劣,要是她惹您生气了,要打要骂都可以,咱们家绝不干涉。”
她家这丫头,狗脾气爆得呀,动不动就来气她,总算是有人管教了,甚好甚好。
无为子摸着长须,嘴唇浮起淡淡的笑:“灼儿聪慧,在修道一途上,颇有天份。”
他发须飘飘,慈眉善目,有如传说中的三清真人。太夫人多了几分自得,这丫头任性归任性,也确实聪明,能哄到这样的老神仙收她为徒弟。
太夫人与有荣焉道:“这丫头,从小到大,不管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她话锋一转,又有点紧张,“不过,真人啊,您会不会要我们丫头出家啊。”
顾知灼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太夫人莫担心,贫道收的是俗家弟子。”
“那就好那就好。”
太夫人本来还想着,顾知灼都定亲了,要是突然跑去出家,她得怎么向公子忱交代。
别的不说,忱儿是真不错,脾气又好又孝顺。灼丫头去西凉的时候,他时时来,每回都会先来给她问安,陪她说说话,性子好得不得了。要是灼丫头一时脑子发抽跑去出家,丢了这么好的姑爷,自己得后悔死。
又寒暄了一会儿,乳娘把洗干净的孩子抱了出来,稳婆在一旁说着讨巧话:“太夫人是个哥儿,很是康健。”
“容容呢?”
“三夫人也好,已经睡着了。”
太夫人赶紧让人抱过去给她瞧了瞧,孩子没有足月,有些瘦小,不过能平安生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喜笑颜开,眼角的鱼尾纹深深地皱了起来。
顾知南也把头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去戳他的脸颊。
“好,好!”
顾家子嗣单薄,这怕是灿灿他们这一辈最后一个孩子,三房日后也算是有一个能支应起门庭的人了。
“真好。”
她抱着孩子,来来去去只说着这两个字。
“真人。能否给我家的小孙儿取个名字。”太夫人期盼地说道。
无为子是得道高人,小孙儿又是因为他出手相救,才能活下来的,若是真人愿意为他取名,定能护佑他一生平安。
顾知灼刚想说“以安”。又立马抿住了双唇。
她都在逆天改命了,何必再拘泥于曾经的名字。顾以安匆匆来匆匆去,连人世的繁华都未见过,算不得好名字。
无为子掐指算了算:“履卦,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煦字如何?”(注2)
“我们以后就是煦哥儿了。”
太夫人满脸都是笑。
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着,煦哥儿撇了撇小嘴,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响。
太夫人把他抱给了乳娘带了下去,欢天喜地道:“微微,你去和你娘说,已经没事了,给你们添了个堂弟,名叫以煦。”
顾知微眉开眼笑,礼数周全地跟无为子福了福,脚步轻快地跑了。
徐氏死过两个孩子,她怕自己不吉利不敢过来,打发了女儿来守着。
太夫人又让人去给前院的顾以灿和顾以炔兄弟俩带话,忙忙叨叨的,还不忘请无为子留下来用晚膳。顾知灼也没去听,把祝音咒的事跟无为子说了一遍,又道:“师兄说,需要做一场法事来化解。那张符我留在太清观了,师兄镇着,说待您看过后再焚毁。”
祝音咒?这等邪术如今居然还有人用?无为子肃容道:“你带我在府里走走。”
顾知灼回头向太夫人说了一下,领着无为子出去了。
一边走,无为子顺便考校了几句。
从医术到算爻,祝祷,再到星相。
没一会儿,无为子把她的底子摸透了,她医术学得最好,擅急症,擅救命,也擅调养。卦爻精于罗盘,算筹面相只通晓个七七八八,符箓也还将就。但祝由,神咒和星相什么的,就一点都不通了。
偏科偏得厉害。
无为子琢磨着该怎么教,他忽而停下脚步,抬起拂尘指向了某个方位。
“灼儿,这里是哪儿?”
从踏进镇国公府开始,无为子灵敏的五感就非常不舒坦,他能够感觉到,整个府邸被一股浓重的阴霾所笼罩,走了一圈发现也确实如此。
镇国公府理该功德加身,怎会满是晦气。
直到走到这里,他注意到,东北角的上空有一个小小的风团,周围气流不断地朝那个方向涌过去,有些气流中还夹杂着一些金丝,分明就是镇国公府的功德之气。
顾知灼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应该是季南珂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