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接口道:“我有镇国公府。”
沈旭冷冷反问:“镇国公府还能活多久?”
“一个连自保都难的国公府,呵,本座要它何用?莫不想借机让本座庇护一二,晚死几天?”
唔,他说的好有道理啊!……顾知灼默默叹了口气。上一世的镇国公府,还真没能再撑多久。
只能说,沈旭对于君心所向,一清二楚。
盯着他充满嘲弄的双眼,顾知灼静静地又加了筹码:“若是公子忱呢?”
沈旭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手指捻住了佛珠。
从她出现到现在,每一步都有让他意外之举。
顾知灼双手放在膝上,眉眼间自信流露,侃侃而谈道:
“公子忱身死于此,于督主您而言,只是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而他活着,回到京城,踏上金鸾殿,对您,却绝不是一件坏事。”
“您的机会在于‘乱’,朝堂乱而天下乱,天下乱,您才有机会。若这天下海晏河清,君尊臣卑上下一心,督主您到头来也只是皇上手里那颗棋子,可用更可弃。”顾知灼捡起了一颗散落在地的棋子,用指尖轻轻一弹,棋子飞到半空中,又滴溜溜地滚到了沈旭的脚边。
她真敢说!这些话,盛江连听都不敢听,他就像是寒冬腊月喝了碗冰水,冷到骨髓。
沈旭缓缓转动佛珠,面露思忖,或者说,权衡。
顾知灼笑吟吟地说道:“您就考虑一下呗。”
现在的沈旭还不是几年后那个权势登顶,毫无破绽的他。他如今根基未稳,心有顾虑……或者说是,他心怀野心。
有野心就会有欲望。
人,除非无欲无求,不然,总有能让他为之所动的。
无外乎,“利益”二字。
顾知灼进一步道:“督主不如先和公子忱见上一面。如何?”
沈旭掀了掀眼皮,冷笑道:“明知此地有陷阱,公子忱又岂会自投罗网。”
顾知灼笃定地说道:“他会来。”这三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
说完,她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掐决,说道:“我算出来的。”
她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我,人称,神算子!”
沈旭的嘴角抽了抽,他掸了掸衣袖,意味不明地说道:“只要他敢来,本座见一见他,又何妨。”
顾知灼与他目光相触:“一言为定。”
沈旭不置可否,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一种仿佛在看戏般的闲适。
他喜欢看到有人挣扎求生。
也乐于看到有人在拼命挣扎后,走上绝路。
他不信,谢应忱会来。
但若是谢应忱真敢来……
盛江默默地在案几上点上了一炷香,就去斟茶。
闻着茶香,顾知灼随口说了一句“我也要”,便坐回到炕桌旁。
她捡起了散落的乱七八糟的黑白棋子,双手共用很快重新摆好了棋局,就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摆完棋局,顾知灼执起黑子,对沈旭做了一个“请”。
沈旭:“……”
过了几息,他伸手拈起了白子,在棋盘落下。
四周极静,只有两人交替落子的声响。
时快,时慢。
黑子在绝境中步步为营,而占据大好局面的白子还在不断紧逼,不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
想活,就只能缩在角落,苟延残喘。
终于,顾知灼拈着黑子,迟迟不动。
沈旭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现在要是开口求本座,本座说不定会放你一马。”
“香还未尽。”
顾知灼指了指不到一寸的香炷,还有白烟在萦绕。
她摇了摇手指:“不着急。”
啪!
黑子落下。
想活,不止是苟延残喘。
也可以选择,杀出一条血路!
沈旭眼尾挑起,朝她看了一眼,桃花眼潋滟多姿,仿佛仅仅一个对视就能让人沦陷。
顾知灼喝了口茶水,用手托着脸颊,笑得一脸无害。
“该您了。”
第12章
香炷的白烟淡了,炷火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黑黢黢的远方多了几缕微光,就有如夜空亮起的几点星光,微弱且又明亮。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在廊下禀道,“主子。公子忱在庄子外头,求见。”
顾知灼的眉眼瞬间柔和了起来,颊边浮起了小小的梨窝。
她丢开手上的黑子,身体向门口的方向微微前倾,心陡然跳得很快,有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忐忑。
盛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都能说准?莫非这姑娘真的能掐会算?
那她刚刚说的,关于督主的那些……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许他要活不过今晚了?
沈旭的目光落在了顾知灼的脸上。
刚刚她还满眼都是自己,这会儿,倒是连眼角都没朝这里暼。
有意思。他轻轻笑着:“他有胆子来,本座当然会见。”
“带他过来。”
外头应了一声诺。
顾知灼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用力。
这一刻,她等了很久很久,整整一世。
上一世,在流放的路上,顾家上上下下感染了时疫,他们先是长出红疹子,又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没过几天就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
押解的官兵直说晦气,官兵们生怕自己也被传染上,就把他们这些人全都关进了满是死人的义庄里。
那个时候,他们还活着。
没有吃喝,没有药。
婶母用偷偷藏下的首饰去打点,想说至少也给他们送点药。
结果,首饰被夺走了,婶母也没能活着回来。
后来,祖母死了。
顾知灼眼睁睁地看着顾家人苦苦挣扎,堂妹堂弟们在痛苦和饥饿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们一个个死在她的面前,腐烂发臭。
她无能为力。
她病得动不了了,躺在黑暗中等死。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会在这个充满了腐败气息的地方,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阳光照进了这个漆黑的地狱。
义庄紧锁着的门打开了。
她看到了站在光中的他,还有那声刻进了她灵魂的——
“我来了,不怕。”
“督主,公子忱带到。”
这句话把顾知灼从回忆中抽离。
门从外面拉开,琉璃灯的光映在了一个青年身上。
他乌发束起,发戴白玉冠,眉眼如玉,雍容温和,虽没有沈旭那种让人屏息的俊美,但更有笔墨难以形容尊贵气度,举手投足间,优雅闲适,从容不迫。
是公子!
顾知灼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欢喜和孺慕。
任谁都能够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谢应忱一撩长袍,迈步走了进来,略带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又面向沈旭,含笑道:“原来是沈督主亲临。”这随性的态度就像是面对一个多见未年的老友。
沈旭漫不经心地抚掌道:“公子忱真是好胆量。”
谢应忱拱了拱手,刚说完一句“不敢当”,就抬袖掩唇,轻咳了起来,足足咳了七八下。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病容,看得顾知灼眉头直皱。
从凉国回来,这一路,公子应当是走得殚精竭虑,身心俱疲。
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