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就算他扣着了顾家一家老小的命又如何。杀了?顾以灿就再无顾虑!不杀,那就得好好养着,施以恩典,照样也给顾韬韬追封,入阁。
好算计!
皇帝胸口起伏不定,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宋首辅心中暗叹。皇帝多疑,镇国公世子仅仅只在十里亭多逗留了一会儿,就足以让皇帝胡思乱想。
他不由想到了废太子。废太子是自小作为储君养大的,从幼时就跟在太祖皇帝和先帝身边听政,到后来,协理朝政,代君监国,贤明出色。
宋首辅曾觉得自己必能够辅佐出一代昌隆盛世。谁想一朝天崩……
哎。总得熬到仕致,保住这天下不乱,方不负先帝的知遇之恩。
顾知灼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太祖曾道,功高不赏,震主身亡,非明君所为。臣女相信,皇上必不会让顾家寒心,让众将士们从此畏手畏脚。”
皇帝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问道:“首辅,你说呢。”
宋首辅深知皇帝他怕了。
他动摇了!
顾大姑娘这一手,步步紧逼,简直漂亮至极。
宋首辅拱手道:“皇上,镇国公居功至伟,爵位已封无可封,其灵位入紫极阁理所应当。”
大启朝没有异姓王爵,国公是最高的爵位了。
“首辅说得极是。”
卫国公也不看热闹了,顺着首辅的话,给皇帝递台阶。
“西疆得已平定是谁的功劳,当世皆知,皇上是明君,就该功过分明。若是有功不得赏,日后将士们谁还会去拿命拼搏。”
“到时候,人人都鬼祟地躲在后头,等着大捷后,踩着别人的血肉步步高升。”
晋王差点想骂人。他怎么鬼祟了?!每个人逮着他都能踩两脚是不是?!他记住了,卫国公,还有宋首辅,别落在他手里!
卫国公用鼻子朝他冷哼一声,说道:“镇国公功在江山,功在百姓,功在社稷。平西疆,定北疆,功劳赫赫,其灵位当入紫极阁。”
“请皇上恩允。”
卫国公先行跪下。
紧接着便是首辅,一时间,金銮殿上哗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人,齐声震天:
“请皇上恩允!”
皇帝松了一口气。
首辅他们一直不作声,让他的压力极大,如今整个人就像脱了力一样,迫不及待地顺着他们递来台阶说道:“也罢。”
他板着脸,又给自己挽回了一点面子,说道:“尽管非朕所愿,但既然众臣工都认为顾韬韬其功可入紫极阁,那朕便昭告天下。”
“镇国公顾韬韬于国有功,功标青史,其灵位可入紫极阁,受万民供奉。”
此话一出。
顾知灼的心头猛地像是被什么牵动了一下。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雷光自她头顶轰然落下,砸得胸口一阵闷痛。
顾知灼的身形不由地晃动了一下,喉咙里满是腥甜,她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又费力地咽了回去,口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看来,她如今所行之事,是与天道相悖了。
上一世,顾家只是季南珂的垫脚石,助力她成为三皇子妃。
顾家活,不是天道所向。
但,那又如何!?
天道不许,她就逆天而行!
胸口痛得像是被撕碎了一样,一股股血腥味往喉咙涌。
面纱底下,顾知灼笑得肆意,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谢皇上恩典!”
皇帝冷着脸,通体上下散发一种极度不快的气息。
天道不允?呵,顾知灼觉得自己可以更加过份一些。
她含笑道:”皇上对顾家的大恩,臣女实在无以为报,特意求了一道平安符,祝愿皇上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朕心领了。”
皇帝发出一声冷哼,面上再无平日的和善,拂袖而去。
毫无疑问,镇国公府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可是,就算不撕破脸又如何?上一世,国公府好好守着孝,足不出府,连三叔父都避回了京城,还不是一样满门尽灭!血脉断绝。
放手一搏,才能给顾家带来生路。
“恭送皇上。”
啪!啪!啪!
退朝的净鞭声响起,顾知灼的目光环顾一圈,停在了晋王身上。
她咧嘴一笑:“晋王殿下要吗,是上虚观求来的哦。”
“我听闻王爷曾请上虚观做法镇压过一位罪大恶极之人,想必您也是深知上虚观盛名的。长风真人擅阴阳,驱邪祟,他的符箓灵验的很,还望王爷莫要嫌弃。”
听到上虚观这三个字,晋王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糟糕。
从西疆传来的消息,没有说顾知灼发现了符箓啊!
“对了。”顾知灼的笑容不及眼底,“不知晋王殿下送去上虚观的是谁?怎就都说他罪孽深重,非要作法镇压,方能去除一身煞气。”
晋王下意识地回避了她如刀一样的目光,含混道:“只是一个恶人。”
他得赶紧回府,看看是哪里出了岔子。
晋王掉头不顾。
顾知灼在他背后凉凉地说道:“晋王殿下,我掐指一算,您近日会有血光之灾。这平安符不拿,您可得要小心了。”
晋王蓦地平地里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又逃似得消失在了殿门前。
附近几个还没走的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只听顾知灼凭白说了什么平安符,还有做法镇压,西疆上虚观,罪大恶极什么的,紧接着晋王就跟见了鬼似的。
顾家一直安分守己,这些年来从无冒犯失礼之举,如今却突然发难……
能站在这金銮殿上的,从没有一个蠢人,今日种种足以让他们浮想联翩。
谢应忱大步走向她:“你身子不舒坦?”
方才有一瞬间,谢应忱注意到她神情有一点点的僵硬,很轻微。
“没有!”
那股子腥味终于压了下去,胸口也不痛了,顾知灼回答得毫不心虚。
“公子,我去找大哥,你去不去。”
人就在十里亭,她等不及要见他了。
肯定不对!谢应忱搭了搭她额头的温度,并没有异样。
顾知灼心知瞒不过,悄悄拉着他的袖口摇了摇:“就是,刚刚恶心极了,真的。”
她带着一些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撒娇的意味,小小声地说道:“我看着……就恶心。”
恶心的难以自抑!
说着话,他们俩一同走出了金銮殿,细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阴沉沉的,似有闷雷阵阵。顾知灼不加理会,兴致勃勃道:“公子,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找大哥?”
不等谢应忱应下,顾知灼又一步遗憾道:“算了。公子不能骑马,我不带你去了。”
“额?”
顾知灼拉着他的衣袖,脚步轻快地沿着汉白玉石阶往下走,时不时地一下蹦出个两三格。这么一条在世人眼中充满了敬畏,无数人拼尽一世都难以踏足的长阶,在她的脚下什么也不是。
走下汉白玉的长阶后,她扭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殿宇。
金銮殿。
也不过如此。
“夭夭。”
见到顾知灼终于全须全尾地从金銮殿里出来,秦溯松了一口气。
“秦副指挥使,请叫我顾大姑娘,下回莫要失礼了。”
说完,顾知灼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远远地向着周指挥使不着痕迹地感激颔首。
周指挥使和三叔父是少时好友,他是冒着风险让自己带木盒子进去的。
玉狮子就在午门外,有晴眉跟着。
一见到她,玉狮子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用脖子蹭她。
“晴眉,你先回去,告诉三叔父他们,我去找大哥了!”
顾知灼翻身跃到了马背上,又向谢应忱摆了摆手:“公子我先走了。”
第一个字时还在跟前,到最后一个字时连人带马就已经蹿出了午门。
谢应忱抚过刚刚被她捏皱的衣袖,心道:不行啊,身子还是太弱,至少得能骑马。不然,总是被丢下可不好。
顾知灼控制着马速穿过京城大街,等出了城门,她甩了个空鞭,喝道:“驾!”
玉狮子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它喜欢毫无束缚的奔跑,矫健的四肢高高跃起,有如一道风沿着官道疾奔而过。
已近六月中旬,京城快进入盛夏,迎面而来的微风也添上了些许暖意,玉狮子越跑越快,直到顾知灼远远地看到帅旗飘扬。
前头是黑鸦鸦的人影,最前方的少年英姿勃勃。
他身披黑色铠甲,一杆长枪横在马前,唯有长枪上头垂下的缨子是鲜红的。
顾知灼放声高呼,带着无比雀跃。
“顾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