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抿了抿唇,低声道:“今日皇后娘娘来过,问陛下招幸高美人之事。”
常宁谨慎道:“你怎么答的?”
福来道:“奴才只说不知。”
常宁看了他一眼,道:“下去罢。陛下不会亏待你的。”
福来赶忙道:“多谢陛下。”
常宁没再说话,只转身走回书房,将门关上。
*
他将福来方才所说之事禀告了司马弘,道:“陛下,看样子,太后那里是沉不住气了。”
司马弘冷声道:“呵,她们还真是心急。高照容入宫才三个月不到,她们便等不及了。”
常宁道:“这些日子,陛下屡屡驳回太宰大人的折子,想来,太后早已不满了。”
司马弘道:“朕已亲政,难不成事事还要问过她吗?”
常宁见司马弘气极,便也不劝他,只将茶盏放在他面前,道:“奴才倒是觉得,南楚安平公主的计策尚且可以一试。”
司马弘有一瞬的失神,他紧抿着唇,半晌,终于开口,道:“那就试试罢。”
他说着,看向常宁,道:“你差人去告诉高照容,从今日起,她不用来了。”
常宁道了声“是”,又忍不住问道:“陛下倒也不必做得这样绝,若是思念高美人,时常唤她来陪伴圣驾也是无妨的。”
司马弘抬起头来,淡淡扫了他一眼。
常宁自知失言,便退了下去。
*
此事交给了福来去办,福来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这些日子这么宠高美人,怎么说让她不必来,就当真让她不必来了?
此事让他想起一个传言,北魏宫中人人都说,高美人能够入选,多亏了她那张脸。
那张肖似南楚安平公主的脸。
而让陛下真正动心的,到底也只有安平公主一人而已。
他赶忙收了脑子里的这些想法,告诫自己,都是传言,信不得,信不得。
高照容认出他是司马弘身边的宦官,便笑着道:“本宫已准备好了,即刻便去广阳殿。烦请公公回去告诉陛下,请陛下不必着急。”
福来忍不住多看了高照容几眼,道:“娘娘,陛下这些日子政务繁忙,您不必来了。”
“什么?”高照容一愣。
她身边侍奉的宫女忙道:“娘娘,今日不去,明日再去便是了。”
高照容还未开口,福来便接着道:“姐姐误会了,陛下的意思,是娘娘这段日子都不必来了。”
“怎么会……可是本宫做了什么?触怒了陛下?”高照容很是着急。
福来很想告诉她,这个时候,还是晚些有孕比较好。可高照容是主子,他是奴才,话多,便死得快。
他只能道:“娘娘多虑了。”
言尽于此,他便走了出来。
身后,只留下高照容的哭声。
平心而论,他不讨厌高照容。
哪怕她是替身,也是美丽的替身,更何况她性子柔弱而坦率,没什么心机,只是一往情深地喜欢陛下,没有错处。
也好,她晚点死,也是好的。
而这宫中一日没有皇嗣,也许他们所有人都能活得长些……
*
得宠的人是胡凭。
福来不知司马弘为何会选中她,可她的确乖巧可爱,待广阳殿上下都很和气。
今日是中秋家宴,胡凭一直待在广阳殿,陪着司马弘处理朝政,直到胡太后那里来请了又请,司马弘才带着胡凭一道,朝着披香殿走去。
胡凭笑眯眯地挽着司马弘的手,在他身边跳来跳去。
她不过十五岁,刚刚及笄,又是家中幼女,无论身材、样貌还是才学都远不如长姐,父母对她都没有什么过高的期望,因此性子倒比她的长姐胡幽活泼多了。
司马弘蹙着眉,眼底分明有些嫌弃,可到底是耐着性子,没有甩开她的手。
“陛下,你知道么?我从前最爱来宫中用膳,总觉得宫里大得不得了,可如今自己住进来了,却觉得一下子就逛完了。”胡凭笑着道。
司马弘道:“安知朕从生下来,便只在这方圆之地。”
连福来都看出,司马弘脸色不大好,可胡凭却仍是笑着,道:“那臣妾将来陪陛下,一道去外面看看。不拘平城,就算是塞外,是江南,臣妾都陪陛下去。”
常宁道:“娘娘,江南可是南楚的地界,怕是不好去呢。”
胡凭道:“那有什么?陛下雄才大略,也许将来真能吞并了南楚,到时候,就算迁都到江南去也没什么。”
这一下,连常宁都忍不住笑起来,道:“娘娘说得正是呢。”
司马弘脸色缓和了些,道:“但愿有你说的那一天。”
迁都,是司马弘一直想做的事。
只有离开平城,离开胡氏根深蒂固经营的地方,他才有可能真正把握大楚的政局。
“你不喜欢平城?”司马弘突然开口。
周遭的人都静了下来,只有胡凭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危险,仍旧笑吟吟的,道:“我喜欢啊。平城有好吃的羊肉,有暖烘烘的羊肉汤喝。”
她说着,抬头看向司马弘,道:“可若是陛下更喜欢江南的风景,我就也更喜欢江南。陛下更喜欢塞外,我就也更喜欢塞外。只要陛下高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福来不觉看向她,只觉得比之高美人的怯弱单纯,胡凭的真挚干净更让人感动。
他没见过安平公主,可他觉得,若他是陛下,哪怕不动心,也会有一点点地心疼胡凭吧?
果然,司马弘道:“朕明白了。”
*
披香殿。
胡太后冷冷地看着司马弘和胡凭,道:“陛下政务繁忙,也该顾惜身子。”
司马弘朝着胡太后极恭敬地行了礼,道:“母后。”
胡凭也行礼道:“太后。”
胡太后挑不出什么错来,便道:“都就坐罢。”
胡凭正要去胡禧旁边坐,司马弘却道:“你坐在朕身侧。”
胡幽的眼底冷了冷,又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平和,她站起身来,道:“妹妹,既然陛下喜欢,你就坐在这里罢。”
“这怎么行呢?”胡凭涨红了脸道:“那里是姐姐的位置,万万不可!”
胡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凭儿没有恃宠而骄,还算懂事。”
司马弘却陡然道:“朕说可以,就可以。”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压迫感,却不是对着胡凭的,而是对着胡太后。
那是他与太后直接之间的博弈。
胡幽的面色愈发难看,她是皇后,本该是与司马弘并肩而立的人,可在他眼里,她根本没有存在感。
高照容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连孤芳自怜都忘了。
胡禧颇担忧地看了看胡凭,又看了看胡幽,低低地垂了眸。
她虽是胡氏的女儿,在这种事上,却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太后道:“尊卑无序,便是不合规矩。陛下最重礼法,该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罢?”
司马瓒附和道:“太后说得极是。这世上,哪里有妃嫔越过皇后的道理?”
陛下冷笑一声,道:“原来皇叔还懂得这些,朕还没说话,这里哪里有皇叔开口的地方?”
“你……”司马瓒怒不可遏,可今时今日的司马弘,已不是他能随意训斥糊弄的小孩子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太后,太后的注意力却根本没在他身上,反而死死盯着陛下的眼睛。
司马弘道:“母后说得是,祖宗礼法不可废。素来尊卑有序,皇后在众妃嫔之上,而朕,更是天下之首。”
他说着,径自走到胡太后身侧,道:“母后,这个位置,该是朕坐。”
“哀家可是太后!虽未生你,到底有养育之恩!”太后硬声道。
司马弘寸步不让,道:“朕惦念着母后的养育之恩,已让母后在这个位置坐了多年了。”
两人僵持不下,这家宴也草草而散。
福来战战兢兢地看着司马弘坐在上首的位置,而胡太后就坐在他身侧,与他同席。
到底无论是胡幽还是胡凭,都没能坐在司马弘身侧。
*
翌日,胡禧趁着陛下上朝的功夫来到了广阳殿。
她年纪似乎比胡凭还要轻些,却没有胡凭的那股子活泼劲,反而文静谨慎,更像是胡凭的姐姐。
胡凭笑着迎了出来,道:“禧妹妹来了!这些日子我住在广阳殿,日日都盼着你来瞧我。”
胡禧清浅一笑,拉着她走到僻静处,道:“姐姐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胡凭很认真地点点头,道:“陛下待我很好,我很开心。”
胡禧道:“那么这个,你收下,记得每次……每次陛下宠幸过你之后,就吃了它。”
她将一包草药递给她,道:“我会想法子按时送来给你,你记得吃。”
“这是什么?”胡凭闻着那草药的味道。
胡禧看着她的眼睛,道:“是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