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英微微颔首,道:“奴婢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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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光殿中,弄玉甫一进门,便听得宫门外吵嚷起来。
遣兰急急走进来,道:“殿下,宣德殿下来了。”
弄玉幽幽道:“来了便来了,难不成还让本宫去迎接她不成?”
遣兰道:“不止她们二人呢,还有……”
话还没说完,便见裴玄已站在了她面前。
他着着朝服,身形清瘦,容颜如画,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雅致,只是眉间微耸,便无端带了三分冷意。
他这个人,到底是捂不暖的。也难怪上一世她付出良多,他依然心狠得要命。
弄玉扫过裴玄,又看向他身后的陈持盈,不觉轻笑出声。
裴玄的神色一瞬间便冷了下来,道:“殿下何故发笑?”
弄玉也不瞒着他,坦然道:“从前常见到的事,许久未见,倒有些想念呢。”
陈持盈垂着眸,款款走了进来,朝着弄玉行礼道:“姐姐。”
弄玉见他们二人站在面前,只觉厌恶得紧,便道:“有什么事,说吧。”
裴玄在一旁冷眼瞧着,将她眼中的神色全部收入了眼底,她神色分明如往日般寡淡平静,却在一瞬间迸发出一抹凉意,那种连恨都算不上的彻骨的凉意。
裴玄下意识地向身侧让了一步,与陈持盈离得更远些。
可这一次,弄玉却并未察觉。
他有些落寞地垂了眸,任凭睫羽遮住了他眼底的不甘,道:“谢昭的东西,可是殿下命进宝取走的。”
“你们见过谢昭了?”弄玉眯着眼睛,一双眼里似乎有火光在燃烧。
裴玄道:“殿下请回答臣,是也不是?”
弄玉道:“是,那又如何?”
“殿下可知道,这印信是陛下亲授,任何人都无权取走。”裴玄厉声道。
“所以,裴大人预备怎么做?”
“若非臣从九华殿中出来正好撞到,又怎会知道,安平殿下如今已是一手遮天!”
“你把进宝怎么样了?”弄玉眼眸微阔,即便隔了很远,他也能察觉到她的笃定和认真。
“自是送去九华殿,任凭陛下处置了。”裴玄强自稳住心神。
弄玉看也不看他,便拂袖向外走去。
裴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就为了个宦官,你便急成这样?你是天生就怜悯宦官,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季风的人?”
“啪!”
弄玉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凛声道:“放肆!”
陈持盈忍不住惊叫出声,道:“裴大人!”
她赶忙小跑到裴玄身边,望着他脸上的红痕,道:“姐姐,你怎能如此?今日是我去九华殿见父皇,正好撞见谢昭表兄的,与裴大人无关!裴大人只是怜悯我,这才答应与我一道来向姐姐问个缘由的。”
她还要再说,裴玄却已推开了她,道:“臣与安平殿下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陈持盈一怔,眼圈便红了。
裴玄生生受了这一耳光,他伸出手来,擦掉了唇角的血迹,道:“殿下,方才或许是臣口不择言,可殿下也该记住,这宫廷之中,要谨言慎行的远不止臣一人。”
弄玉明白他话语之中意有所指,道:“本宫不管你想做甚么,可本宫的人,一个都不许动!”
上一世,季风也曾一个个除掉陛下身边的人,让陛下不得不依靠他一人。
这一次,她知道裴玄想要做什么,可无论如何,她要护住进宝。他是季风的人,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殿下就这么自信?你说,这个时候,进宝是否已经把殿下供出去了?”
“裴玄,你卑鄙!”
弄玉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走了出去。
裴玄急急跟上,陈持盈赶忙唤他,道:“裴大人!”
可裴玄脚下根本没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陈持盈心底发酸,正要离开,便听得遣兰道:“殿下,奴婢若是您,便再不与裴玄纠葛在一处。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您,您想来比奴婢们更清楚。您被他利用,就这么高兴么?”
陈持盈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向遣兰,道:“我是被他利用,可若是因此能恶心到姐姐,我也甘之如饴呢。”
“殿下,您……”遣兰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陈持盈幽幽道:“你有空来警告我,倒不如想想,若是父皇知道姐姐如此大胆,该当如何?”
遣兰望着她的脸,从心底感到恐惧。
她见状,放肆大笑起来。
陈弄玉,你协理六宫,好大的威风,到现在,也该栽在我手里了。
风吹过她的面纱,下面的疤痕早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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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殿中已聚了不少宫人,院子里,进宝趴在凳子上,由着两名宦官一左一右地举着板子打着。
一下见血,两下便皮肉崩裂,三板下去,便是神仙也要断口气的。
顾问行站在一旁,眉头紧皱着,道:“进宝,你我父子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赴死。你这心里有什么事,全招了就是。没得赔上一条性命。”
进宝咬着牙,道:“干爹,都是奴才自己个儿想的,奴才无话可说!”
顾问行叹了口气,看向行刑的宦官,微微摇了摇头。
那两个宦官会意,便越发用力的打起来。
“住手!”弄玉快步走进来,她看向顾问行,道:“公公,父皇可在里面?”
顾问行迎上来,道:“殿下随奴才这边来,没得污了眼睛。”
弄玉道:“不知进宝公公犯了何错?”
顾问行道:“不过一点小事,不劳殿下烦心的。”
弄玉轻笑一声,道:“小事便要要他性命,九华殿的规矩也太严了些。”
顾问行道:“天子身边,不得不谨慎些。”
弄玉没说话,只回眸看向进宝,他尤自忍着,板子落下,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句。
弄玉心底微痛,生生别过头去,朝着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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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依旧是阴沉沉的,陛下坐在床榻之上,见她进来,便直接道:“跪下!”
弄玉微一诧异,赶忙跪下,道:“儿臣不知做错了何事?”
陛下看向谢昭,道:“正则,你可认得分明,方才那个命进宝带了你出宫之人,可是她?”
弄玉微微抬眸,正看见谢昭站在陛下身侧,与方才那个木讷单纯的富家公子不同,这一次,他举止规矩端成,而眸中却满是算计谋划,哪里还有半点不通世事的模样?
弄玉一瞬间便明白,自己是中了计。
谢昭道:“正是安平殿下。也正是她,命进宝收了陛下的印信。”
“安平,你好大的胆子!”陛下狠狠将茶盏砸在地上,茶盏迸裂,划伤了她的额角。
淑妃忍不住惊叫出声,她走上前来,用帕子去擦弄玉的额角,道:“这……”
弄玉抬眸看向陛下,道:“父皇,此事的确是儿臣所为,进宝也只是听令而已,还请父皇放过他。”
“听令而已?进宝对你倒是忠心!”陛下冷声道。
弄玉道:“谢昭乃谢顺之子,是儿臣告诉进宝,一旦谢昭存了不臣之心,这方印信将是他对父皇最大的威胁。进宝担心父皇龙体,这才会听儿臣之令。”
陛下听着,神色略缓和了些,道:“如此,倒是朕错怪他了?”
“既然如此,方才进宝为何不说明?”裴玄踏进殿来,淡淡道,“挨了这么多板子还不肯吐露殿下半分,若如此都不算忠心,这世上竟没有忠仆了。”
第65章 两袖清风(三) 上一世的毒酒,就是刘……
弄玉瞪着裴玄, 心中知道,他是动了将她置于死地的心思。
陛下冷声道:“顾问行!”
顾问行赶忙跪下来,道:“陛下!”
“你是怎么选人的?”
顾问行道:“陛下, 进宝是奴才一手带到九华殿的, 他从前从未侍奉过旁人, 只认陛下一个主子。”
“只认朕一个主子?”陛下冷笑一声, 道:“只怕他将刀架在朕的脖颈上, 朕都犹然未觉呢!”
裴玄道:“臣听闻,进宝与季风走得很近。或许是因为季风的缘故, 才让进宝对安平殿下尤为不同。”
弄玉知道, 此时若她再给进宝求情,便会坐实了进宝是她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 别说是进宝, 只怕连季风都要被牵累。
顾问行伏在地上,道:“陛下, 进宝跟在奴才身边许久,一向老实、忠心, 奴才实在不知他怎会如此。至于季风, 进宝与季风如何,奴才实在不知。”
“实在不知?朕看不该打他,倒该打你!”陛下说着, 目光陡然一沉,道:“安平,你实话告诉朕,他是不是你的人?”
弄玉抬起头来,道:“父皇, 这阖宫之中,哪个奴才不知道九华殿是最好的去处?儿臣不算受宠,待下人也算严苛,这协理六宫之权更是父皇近日里才给儿臣的。进宝公公能在父皇身边侍奉,已是他八辈子积攒的福气,又为何要做儿臣的人?”
“若是为了季风,就更不必如此。季风做梦都想做父皇的臣子,他的命是在疆场,在朝堂,唯独不在后宫。他要的东西,儿臣给不了他。”
弄玉见陛下神色松动,便接着道:“若父皇不信,大可唤进宝来一问。若是再不信,杖杀了也就是了。”
裴玄不觉看向弄玉,眼底一寸寸地冷下去。
陛下道:“他当真不是你的人,又为何如此维护你?”
弄玉坦然道:“许是他怕供出儿臣来,多出这些事端罢了。自古用人,便是疑人不用。他怕主子起疑,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陛下听着,心底已信了几分,便道:“去告诉外面,不必行刑了,命进宝进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