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应着,急急跑了出去。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舜已不中用了。
陈持盈由着谢念扶着,走到陈舜面前,只看了一眼,她便泪如泉涌。
她顺势攥住裴玄的衣衫,道:“小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裴玄面色铁青,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道:“殿下,还请顾念身子。”
陈持盈恸哭道:“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在他身边侍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舜身边的侍从已齐刷刷跪了一地,领头的那人道:“殿下,是奴才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陈持盈恨道:“杀了你们又有甚么用?你们百死都换不了我皇兄的命!”
陈尧赶忙扶住她,道:“宣德,你别急,一定还有法子的……”
陈持盈道:“还能有甚么法子?你们说,到底是谁害了我皇兄?是不是她?”
她说着,指向弄玉。
弄玉眯了眯眼睛,道:“妹妹,我方才一直坐在这里,如何去害三皇兄?”
陈顼急道:“五皇姐,事关皇姐的名声,你休要血口喷人!”
陈持盈再也支持不住,她扑地抖着身子开始哭,直扑到裴玄身上去,道:“小裴大人,求你,求你为我三皇兄主持公道!”
她抬起一张挂泪的脸来,确是我见犹怜。
他轻轻扶了陈持盈起来,道:“殿下,此事只是意外。”
*
不多时,宫里便来了人,要接陈舜回宫。
众人也再没有了兴致,纷纷告辞了。
弄玉亦走到裴敬、裴玄身前,正要告辞,抬眸却看见裴玄也正望着她。
裴玄目色深沉,一瞬间,他像是能看穿她似的。
他一把握紧她的手,拉着她朝僻静处走去。
弄玉想要挣扎,又担心惹来旁人的目光,便只得由着他拽着自己。
季风正要上前,弄玉却微微摇了摇头。
季风会意,这种时候,绝不能引人注目。
裴玄带着弄玉一直走到山涧前,方才道:“是你,还是季风?”
弄玉嗤笑一声,抬眸看向他,道:“小裴大人,你说,是我还是季风,有甚么区别?”
裴玄恨道:“你倒不避讳。”
弄玉道:“在小裴大人这里,本宫有甚么可避讳的?今日之事是因裴太傅的寿宴而起,本宫又是裴氏未来的媳妇,你说,本宫出了事,裴氏一族能不能独善其身?”
裴玄的眼底像是淬了火,道:“安平殿下当真是好算计!竟能将裴氏卷进来!”
弄玉笑着道:“彼此彼此,本宫愧不敢当。”
“你……”裴玄怒不可遏。
弄玉迎着他的目光,道:“小裴大人可知,上一次在陈持盈的及笄宴上,本宫为何不奏一曲?”
她说着,盈盈笑着,转身离开了。
裴玄怔在原地,几乎有些站不住。
他当然知道答案,当然知道……
可她,凭什么笃定他会知道?
第39章 黄粱一梦 可是啊,你不配啊。你若还是……
料理好陈舜的丧事, 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而陈持盈等人也该动身前往北魏和亲了。
“这些日子,谢贵妃虽还算体面,可哀家听闻, 谢氏一族已挑了几个族中的年轻女子来给谢贵妃过过目了, 想来等和亲之事定了, 这新入宫的女子便该定下了。”
崔太后说着, 轻叹了一声, 道:“宫里的女人,任凭她多受宠, 多穷尽心力地为家族筹谋, 到最后还是会被族人抛弃。宿命呐!”
她有些浑浊的眼珠难得的有几分动容,她望着不远处的铜镜, 悠悠的, 不知想起了甚么。也许是在想, 从前她这双眼睛也称得上明眸善睐。
弄玉道:“谢贵妃已不太可能生育,谢氏一族如此做, 也无可厚非。”
崔太后轻笑一声,道:“是啊。你看哀家, 年纪大了, 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弄玉轻轻靠在崔太后肩头,道:“皇祖母也只是感慨世间女子命运罢了。宫中女子与家族利益本就祸福相依,无论家族做多么让我们痛心的事, 我们也还得顾虑着家族的利益,绝不敢忘。”
崔太后道:“难为你,年纪这样轻,就懂得这些。”
弄玉苦笑着摇摇头,这是因为, 她也曾被她最亲的人背刺啊。他们让她赔上一切,又如敝履般放弃了她,这份心痛,让她即便重来一次,也再没有相信他们的勇气。
弄玉笑着道:“玉儿虽有皇祖母庇佑,不必受此苦楚,可到底也见得多了。”
崔太后道:“你父皇也就由着谢贵妃去折腾,不肯稍加管束。依着哀家的意思,他这样的年纪还要甚么新人?又不是没有皇子。”
弄玉道:“皇祖母不懂,若是谢贵妃彻底没了念想,还不知会怎样呢。就算她不折腾,这宫里其他人也难保有不折腾的。于父皇而言,倒不如让她们各自去争去斗,父皇也好坐山观虎斗。只不过,这谢氏的女子也太难缠了,有谢贵妃一个也就够了。”
崔太后道:“还是你思虑得周全。”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可见过崔恬了?”
弄玉道:“上次在裴太傅寿宴上见了一面,没说过话。”
崔太后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哀家那个不中用的弟弟带他来拜谒过哀家,哀家瞧着,他还算有些见识,也懂得些道理。哀家已和他说过,哀家年纪大了,许多事情精力不济,让他有事多去寻你商议。你若有事交代他去办,自去差人寻他就是了。”
弄玉点点头,道:“玉儿明白了。”
崔太后道:“他做御史倒是合适,只是你也该思量着,让他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弄玉浅浅一笑,道:“皇祖母放心,玉儿正有事情安排他去办呢。”
崔太后笑着道:“如此,哀家就等着看好戏了。”
*
外面虽是日头正好的时候,九华殿里却阴沉得不像话。
季风侍立在陛下身侧,屏气凝神,有意无意地瞥向陛下手中的奏折,及至陛下搁下御笔,他才走上前去,替陛下理着奏折,道:“陛下累了。”
站在一旁的顾问行不觉多看了他一眼,笑着走上前来,道:“陛下可要出去走走?”
陛下抬眸看向他,道:“你先出去,朕有话要问问季风。”
顾问行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便唤了旁的宦官、宫女一道退了下去。
陛下看向窗外,季风已跪在了他面前。
陛下回过头来,见他正跪着,不觉笑笑,道:“你倒是个懂规矩的。”
季风没说话,只跪在地上,背脊笔挺。
陛下幽幽望着他,道:“净身了这么久,还是没学会做奴才。罢了。”
他说着,将脚搭在季风肩头,用了十足的力道向下沉着,可季风却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不觉浮起一抹怒意,道:“你祖父季敢、父亲季望都是铁骨铮铮的人,若是他们看到你这般,你说,他们会如何?”
季风眼底渐渐蒙上一层寒冰,道:“陛下既当他们是乱臣贼子,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
陛下一愣,不觉大笑起来,道:“是啊,乱臣贼子。季风,你可认吗?”
季风抬起头来,平视着他,道:“陛下问的是季风,季风宁死不敢认。陛下问的是奴才,奴才只能说,在陛下心里季氏一族是甚么,季氏一族便是甚么。”
陛下没有责怪他的无礼,反而躬身上前,死死盯着他,道:“季风,你以为你残缺之身,还能和安平一起掀起甚么风浪吗?”
季风不卑不亢道:“奴才从未想过要如何,安平殿下就更是一片赤诚之心。”
“一片赤诚之心?是么?”陛下冷笑道:“她若自以为有些小聪明,便以为可以主导朕的江山,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这些日子,她与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陛下迫近了季风,连呼吸都慢了几分,道:“季风,你告诉朕,你为何要跟在安平身边?是她答应了要替你们季氏一族报仇,还是……”
“因为,奴才心悦安平殿下。”
季风坦诚地望着陛下的眼睛,他眼底澄澈干净,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似的。
“是么?”陛下轻声道。
季风听着,不觉攥紧了拢在袖中的五指,几乎在一瞬间,他动了杀心,如困兽般死死盯着陛下,只要他再多言一句,他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突然,陛下大笑起来。
季风随即松了一口气,他明白,陛下信他了。
陛下拍了拍他的脸,道:“可是啊,你不配啊。你若还是那个少年将军,朕将安平许配给你也未尝不可,可你是宦官,你说,哪有宦官尚帝姬的呢?”
季风眼底微沉,他当然知道,所以,上一世他才强迫了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个人啊!
季风低下头去,道:“奴才明白。”
陛下站起身来,道:“朕问你,在你心里,是当朕是主子,还是当安平是主子?”
季风干脆利落地答道:“季风自小受季氏教导,虽不会当奴才,却懂得如何做臣子。”
“哈哈,好一个懂得如何做臣子。”他将季风扶了起来,道:“你放心,总有一日,你建功立业,朕赐你多少美人都使得。”
“是。”季风道。
陛下笑着道:“忘了安平罢。”
季风没说话,陛下也没计较,好像心情大好似的,笑着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
三日后,弄玉一行人便踏上了去北魏的路。
司马瓒掠过坐在马车中的陈持盈,瞧着她柔柔弱弱的模样,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匹,见陈持盈惊慌失措地尖叫,不觉大笑出声,道:“宣德殿下,此去北魏艰苦,这路上也得走三个月,你这细皮嫩肉的,只怕走不到啊。”
他说着,不等陈持盈回答,便大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