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道:“你刚受了伤,此时贸然来行刺,实在没什么胜算。”
“你说什么?”那黑衣人抬头看向她。
弄玉道:“字面意思。”
“你……”
黑衣人话音未落,便再撑不住,趴到地上不受控制地吐了一大口血。
弄玉还要再说,季风却立刻上前将她扯到身后,死死盯着那黑衣人,道:“援军既到,你死定了。”
黑衣人狐疑地看向他,突然眉目一凛。
她强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可伤势太重,还未挺起身来,便又倒了下去。
此时,不远处响起马蹄的声音。
伯英面露喜色,道:“大约是京兆尹派人来了。”
季风握紧了手中的剑,道:“刀剑无眼。”
那黑衣人反倒笑了出来,道:“不过是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着,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认命了。
弄玉冷眼看着她,突然吩咐道:“扶她上马车!”
季风瞳孔一缩,道:“你说什么?”
弄玉没有再重复,只是硬声道:“伯英、遣兰,你们也来帮忙!”
伯英和遣兰一愣,却立即道:“是。”
她们赶忙下了马车,一左一右扶了那黑衣人上马车,季风也反应过来,将地上的血渍稍加掩饰,做成了那黑衣人落荒而逃的模样。
帘栊刚刚放下,京兆尹便带着人急急赶来了。
京兆尹跪在弄玉面前,道:“臣来迟了!让殿下受惊,臣万死不辞!”
弄玉轻轻扫过他的脸,道:“起来吧,此事事发突然,不怪大人。”
京兆尹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道:“殿下,那刺客呢?”
弄玉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道:“往东边逃窜了。他流了这么多血,想来活不了了。”
京兆尹这才松了口气,道:“也不知这刺客是否还有其他同伙,臣必定仔细追查。只是这一路危险,近来北边来了许多流民,万一搅扰到殿下也不好,还是让臣手下的这些人马护送殿下到皇城寺吧。”
弄玉点点头,道:“也好,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京兆尹道:“臣愧不敢当。”
弄玉看向季风,道:“今日你护驾有功,本宫回去会细细说与父皇的。”
季风道:“多谢殿下。”
弄玉苦笑,这“巧舌如簧”四个字,季风是一个字都没占。也不知上一世,他是怎么博得父皇欢心的。
她想着,脚下却没停,径自上了马车。
季风亦跟在她身后,跳上了马车。
第9章 京外皇城(二) 你不蒙上眼睛,人家怎……
京兆尹派了衙役一路跟在弄玉等人的马车之后,又命自己的车夫亲自为弄玉驾车,方才带着人一路朝东追踪刺客去了。
等到马车缓缓启动,马蹄扬起掩盖了周遭的声音,那黑衣人再也按捺不住,她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弄玉脖颈边,喘着粗气道:“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遣兰忍不住道:“你有没有良心?殿下救了你,你还恩将仇报!”
那黑衣人强撑着一口气,森然道:“恩将仇报?若无大恨,我今日又何必以身犯险?既有大恨,又谈什么恩?”
“这位姑娘,殿下若是想害你,方才将你交给京兆尹也就是了,何必绕这些圈子?”
伯英说着,目光死死盯着那匕首,担忧地望向弄玉。
可弄玉只是秀眉轻挑,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皇室中人,最是狡诈!”那黑衣人咬牙切齿地说着,目光不觉瞥向一旁的季风,可季风只是淡淡望着她,眼底辨不清情绪。
“说完了?”弄玉终于开口。
黑衣人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弄玉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将那匕首捻住,推了开来,她回头看向遣兰,道:“遣兰,去找一身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你……”黑衣人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弄玉回过头来,眼眸微沉,道:“若是你穿着这身衣服,本宫包管你活不到明日。”
“你到底想要如何!”黑衣人的声音有些嘶厉,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也将她的情绪显露无疑。
弄玉突然凑近了她,勾了勾唇,道:“本宫没想如何,不过是想护住你的性命。”
“为何?为什么!”
弄玉没有回答,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捡起茶点吃着,神情优雅雍容,好像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想要伤害她性命的刺客,而是前来拜见的官宦人家的妻女。
遣兰将一套宫女的衣服塞在那刺客手里,不耐道:“这是我新得的衣裳,还没上过身,给你了。”
黑衣人怔怔望着手里的衣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抬眸看向季风,可季风只是垂着眸,抱着剑靠在一边。
弄玉轻声一笑,从衣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来,走到季风身后。
她微扬着头,用那帕子遮住了季风的眼睛,季风眉头微动,却没有挣开她。
弄玉用手挽着帕子,在季风的脑后系了一个结。
她的指尖微微有些发凉,映衬着那帕子柔软的触感,不意扫过他的脸颊,他只觉脸上酥酥麻麻,却分不清是因着那帕子,还是因着她。
又或者,是因为外面的风太粘腻了些。
她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不觉轻笑了一声,那声音极低,可偏偏他耳力极好。
这笑声像是落在他的心上,尾音略略有些发颤,他的手指紧了一紧,很快又松开了,只是不知有没有将衣角握皱。
弄玉这才看向那黑衣人,道:“现在可以换了吧?季姑娘。”
季风的心倏地一紧,他猛地回身,将脸上的帕子扯下,不可置信的望着弄玉,眼底满是警惕,道:“你知道?”
弄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半是撒娇半是警告,道:“我没让你把帕子拿下来哦。”
“是。”季风下意识地答道。
弄玉道:“你不蒙上眼睛,人家怎么好换衣裳?”
她说着,有意无意地扫过那黑衣人的脸,笑着道:“对吧?”
这一次,黑衣人没有辩驳。
季风将帕子攥紧,极利落地绑在自己头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弄玉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黑衣人,她又与弄玉对视了许久,才终于认命般缓缓动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
弄玉神色仍是淡淡的,伯英和遣兰却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几眼。
她原是个相貌极清丽的姑娘,清丽之中,又夹杂着几分英气。寻常女子,若能得这几分英气,便足够将三分的美貌渲染成七分,更何况,面前的女子本就有八分美貌,再加上这份英气,便让人根本移不开眼了。
弄玉含笑望着伯英和遣兰,遣兰也就罢了,能让伯英眼底有一瞬间的失神,这季敏还真是厉害。还好她上一世曾见过她,不然只怕现在也会和她们一样。
只不过,上一世她见到的季敏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显得无比凄厉。
那时季敏行刺她父皇失败,被押在她父皇面前,却不肯低头半分,最终自尽而死,很是个烈性的女子。
这也是很多年之后,季风执掌了权柄,无意间才和她提起的事。
那时,她才知道,那年冬日里独自入宫行刺的女子,竟是季风流落在外的妹妹。
而她,就死在季风面前。
而这,也是季风心底多年的隐痛。
*
第一步做完,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她很快换好了宫女的衣裳,将沾血的黑衣丢在一边,道:“安平公主,现在,可以让我哥哥把帕子摘下来了吧。”
弄玉浅笑,道:“自然。”
哥哥!
伯英和遣兰听着,都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伯英忍不住道:“季氏一门除了季风之外皆被斩首,如何还能多出一位姑娘?”
季敏道:“我因着身子弱,自小被养在寺庙中,鲜少有人知道,这才逃过一劫。”
伯英不觉看向弄玉,只见她伸出手来,轻轻在季敏脸上比划了一下,见季敏下意识地躲开,她才如梦初醒似的,低低笑了一声。
季敏警惕地望着她,道:“公主既知道我是谁,又为何救我?”
弄玉看了季风一眼,道:“因为他。”
季风此时已将帕子解了下来,他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在弄玉提到他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地蜷紧了几分。
他看向弄玉,一双锐利的双眸瞬间划过复杂神色。
弄玉倒是不以为然,只笑着道:“他想让你活着,本宫便会尽力护你一命。”
季敏不可置信的看着季风,又看看弄玉,嗫嚅道:“你们……”
弄玉笑着摇摇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季敏忍不住惊呼出声,又赶忙捂住了嘴,求证似的看向季风。
季风眉头微动,眼底似浮光划过,还未开口,耳朵尖却已红了。
他的喉咙滚了滚,道:“不是……”
弄玉笑笑,道:“怎么不是呢?若非如此,本宫如何会费尽心思救了你,又千方百计保下你妹妹?”
季风目光闪烁地望着她,弄玉的话,他根本无可辩驳。
这一次,便连季敏都信了几分,看向弄玉的目光暧昧又玩味,警惕和防备倒是少多了。
弄玉瞧着季风腼腆的模样,不觉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