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距离饮膳楼不远处的巷道口,停着一辆宽大但外形却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窗牖微敞,一身绯色官袍的男人就坐在车厢之中。
身形挺拔,双腿微敞。
日光将他漆黑的眉眼映衬得深邃沉暗,直直凝视着一个方向。
候在马车旁的擎风低声道,“侯爷,姑娘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
“擎云也已经过去了。”
“嗯,”裴妄怀低低应了句,“让擎云好好敲打敲打他。”
卢鸿宇那样的人,欺软怕硬。
纵使姜今也今日对他毫不手软,但她是女子,落在卢鸿宇眼中总是弱势。
裴妄怀不会像裴时渊那样杀了他,却也绝不会让他再有胆量去招惹姜今也。
“是,”擎风拱手作揖,低声领命。
而饮膳楼大门前的街道上,永定侯府的马车已经拐了弯,不见踪影。
裴妄怀这才收回目光,道,“走吧,去刑部。”
这几日刑部的公务并不轻松。
吏部郎中买卖官职、贪污渎职一案还未查完,甚至还牵扯到了礼部的官员。
今日怕是没那么早能回府。
果然,马车刚停在衙署门口,就有差役跑来,“裴大人,尚书大人在等着您呢。”
裴妄怀微微颔首,大步入内。
傍晚时分,他派人回侯府递了个消息,说是今日不用准备他的晚膳。
直到他再从刑部出来时,已经是戌时初刻。
前几日接连落雨,今日得了晴,连入夜的星空都格外湛蓝。
男人高大的身影被衙署门前的灯笼烛火拉扯得更加颀长,他目不斜视地来到马车旁,正要踩上车凳,突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侯爷!”
擎风认得,是侯府里的小厮。
主仆二人皆拧了眉,小厮喘着粗气跑到他们面前。
“发生何事?”
“姑娘...”小厮咽了咽口水,这才勉强顺了气,“姑娘吃坏肚子,高热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了。”
话落,裴妄怀原本清润淡漠的神色霎时冷凝起来。
出口的声音又急又沉,“马上回府。”
“是。”
宽阔的街道上,马车急行。
好在永定侯府和刑部衙署同处在城东,仅花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就已经停在侯府大门口。
裴妄怀径直往凝曦院而去。
少女的院子里,此刻灯火通明,内院不时有丫鬟走动。
他刚一绕过月门,就迎面碰到了周大夫和陈叔。
“侯爷,”两人欲行礼,但裴妄怀眼下顾不得这些,“怎么回事?”
周大夫捋了捋胡子,道,“侯爷莫急。”
“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今夜发烧会反反复复,床边离不了人。”
听到姜今也并无大碍,裴妄怀心下稍定。
他抬步往她的屋子而去,余下几人亦跟着一起。
“怎会突然吃坏肚子?”
第十一章 “时渊...阿兄...”……
“怎会突然吃坏肚子?”
陈叔低声回道,“听紫苏和桂枝说,姑娘今日心情好,从外头回来时,买了许多喜欢的零嘴儿。”
周大夫接过他的话,“姑娘高热是因为食物相克所致。”
“食物相克?”
裴妄怀脚步微顿。
“是,”周大夫继续说道,“食津阁的牛乳酿,千味斋的柿子饼。”
“牛乳和柿子乃是相克食物,姑娘几乎同时食用,这脾胃自然受不住。”
“适才姑娘已经将污秽之物呕出,熬过今夜的高热,之后仔细养着便能好。”
三人停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屋檐下,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整座凝曦院一片亮堂。
光亮将男人疏离肃冷的眉眼衬得柔和了几分,亦让他眼底的担忧更加明显。
知道姜今也病因让裴妄怀的心稍稍落定,他摆了摆手,“先下去吧。”
陈叔和周大夫拱手作揖,退了下去。
廊道的另一头,紫苏端着漆盘走了过来,弯膝行礼,“侯爷。”
“给你家姑娘的药?”
“是的,不过姑娘现下昏睡着,这药只怕是不好喂。”
裴妄怀将漆盘接了过来,挥了挥手道,“在外边守着就好。”
话落,他直接迈步入内。
少女的寝屋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一如她身上的味道。
屋内清光明亮,窗牖半阖着。
夜风透过窗缝拂入内,烛火跳跃,亮影落在牡丹屏风之上,虚无朦胧。
裴妄怀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然听得到内室的小姑娘此刻即使睡着也并不安稳的呼吸。
他绕过屏风,将药碗放在床头木几上。
见她的被褥捂得紧,抬手轻轻拉了拉。
反复高热加出汗,姜今也一张白皙的小脸被捂得通红,秀眉微蹙,口中不时呢喃着些什么。
他用手背在她额间试探,觉她现下气温不那么高了,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周大夫说今夜她会反复高热,也不能掉以轻心。
“小也,”他低首,掌心贴着她的脑袋,轻声唤道,“起来喝药,好不好?”
“小也。”
可被窝里的人没有半分反应,蹙着眉睡得沉沉。
裴妄怀无法,用巾帕擦过手后换了个姿势,坐在床头,再隔着被子将她抱起来,揽在怀中。
许是因为刚出过汗,又在被窝里躺了许久,姜今也的身子不似她额间那样,温度反而更高一些。
就这么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体温几乎是毫无阻碍地传递到他身上。
裴妄怀眼眸低垂,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又动作体贴地将她抱得更紧。
姜今也靠在他胸前,不太舒服地轻蹭了蹭,嘤吟后又噤了声。
他一手紧箍着她,一手捏着瓷匙舀了汤药往她唇边送。
可沉沉昏睡的人如何喝得了药?
瓷匙连撬开她的唇瓣都难,第一口汤药仅仅只是润过她的唇,尽数淌了出来。
来不及去拿木几上的巾帕,裴妄怀急忙伸手,将她唇边的汤渍擦去。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蹭过少女的唇,温热的,柔软的,被汤药润泽过,在烛火下泛着莹光的...
裴妄怀眸色渐深,拇指指腹仍旧停留在她唇边。
鬼使神差地,不愿意抽离。
甚至在某些念头的驱使下,越来越近。
直至完全触上,直至拇指压住她的唇瓣,轻轻探入。
探出一小道缝隙。
足以让那碗深褐色的汤药尽数喂入她口中。
整个过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少女顺巧柔软,乖乖地任他施为。
可裴妄怀脊背却绷得死紧,下颌凌厉,即使上阵杀敌,他也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
一碗汤药见了底。
不知过了多久,姜今也被他长时间一个姿势紧扣,不舒服地转了转脑袋。
他犹如被雷电劈闪一般抽回拇指。
目光低垂,视线所及之处,指尖莹润,好似还残留着那难以言喻的触感。
裴妄怀眸色几乎是瞬间沉暗,呼吸紧得发沉。
他的鼻尖是她的味道,耳边是她的呼吸声。
所有的一切,全是她。
那只隔着被子揽住她的手臂越收越紧,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