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路数与江瑾淞收到自己的相约是同出一辙的,因此林蕴霏相信林怀祺的说法。
如此一来,丽嫔便是在扯谎,她并非无辜之人,甚至极有可能是林彦的人。
今夜发生的种种在林蕴霏脑中掠过,那些原本隐在夜色的蛛丝渐次露出本相。
其一,林怀祺与丽嫔是在她离席之后于兰惠苑聚首的,丽嫔比她率先消失,林怀祺则在她后头。
从行踪上来说,丽嫔确乎有引导林怀祺入局的嫌疑。
其二,林蕴霏提醒过林怀祺,他根本无有饮酒,是以对不上丽嫔话中对他发酒疯的诬陷。
其三,已知从御花园至兰惠苑仅有一条道可行,林蕴霏在返回筵席的途中没有见到林怀祺,那么他定是在她与江瑾淞、谢呈相处时赶来的,一直待到被众人发现。
期间林蕴霏停留在兰惠苑的附近,一度就在隔壁房间。时刻高竖双耳的她没有听见丽嫔的呼叫。
再加上林怀祺的口供,林蕴霏基本能认定丽嫔是自愿入局。
林彦早早地便将她安插进宫内,让她主动向林怀祺示好,为的就是今夜的收网。
怪道林怀祺没有听从自己的提醒,原是被美人计迷了关窍。
除却这些,林蕴霏尚有一事不明。
根据林怀祺的说法与她前世的经历,他们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古怪。
林蕴霏原本以为是他们的酒中被下了药,这个猜测却在今夜被推翻。
一时间没有头绪,她轻声叹息。
*
昏暗室内,林彦在案前正襟危坐。
案上置着一沓厚厚的纸,纸上字迹整齐遒劲,可见誊抄者的用心与耐心。
他阖着眼养神,上半张脸浸在阴影中,下半张脸被烛火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条。
“殿下,”如果林蕴霏在场,她定能认出这个发声之人是彩玥,“妾回来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林彦睫梢轻颤,但没有睁眼。
彩玥此刻换下了那身宫女服饰,她将茶盏放在案上,而后对着他跪下,喏喏道:“是妾无能,没能引嘉和公主入局。”
“我这个皇妹,果真是不简单呐,”听见这个回答,林彦终于睁开眼,感叹道,“若非她是女儿身,赵家要扶持的便是她了,那我未必能争得过她。”
“可惜她是个女子,纵使殚精竭虑,不过是为林怀祺铺路。”
林彦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顺着话问:“丽嫔呢?她那边情况如何?”
彩玥没敢起身,答说:“六皇子被陛下发现与丽嫔/媾/和,陛下震怒,将他的皇子之位废除,丽嫔亦被打入冷宫。”
“适才冷宫那边传来消息,”彩玥顿了顿,眼里闪过痛色,“丽嫔她……投井自尽了。”
林彦说着夸奖的话,脸上并无任何惋惜的神情:“她是个好姑娘,圆满地完成了本宫交代的任务。”
“本宫会为她安置好家人,叫她泉下有知,也能觉得宽慰些。”
“如今六皇子倒台,林蕴霏与赵泽源那群人便是无头的蚊蝇,不足为惧,”林彦很高兴地提起嘴唇,“没有了他们的阻扰,接下来的计划就容易了不少。”
“嘉和公主不像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主儿,”彩玥想起林蕴霏那双锐利明亮的眼,不由得说,“还有她身后的国师谢呈,此人神秘难测,今夜殿下派出去的人便是折在了他手中,殿下得小心提防。”
烛心倏忽炸了一下,将林彦有些扭曲的脸照亮。
他看向镇纸下压着的纸,说:“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俩。”
“且让这对鸳鸯再挣扎几日,待事情有定局时,我会让他们知晓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红烛似血一般铺在他的眼中,彩玥遽然感觉他像是一头暴戾嗜血的野兽。
被这个想法吓到,彩玥攥紧了衣摆。
林彦对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洞若观火,挑眉问道:“悦婇,你在想什么?”
悦婇垂下杏眼,打了个诳语:“妾在想……”
“抬起头说话。”林彦的语气不容置喙。
悦婇只好乖顺地抬头,继续道:“妾在想丽嫔,她家中的幼妹如若知晓了她死去的消息,定会哭得很伤心。”
“你从前一直与她不对付,”林彦审视着她,嗓音冷淡,“如今怎么关心起她的幼妹?”
“她已是死人,妾不至于小气到与一个死人计较。”悦婇被他盯得心虚,梗着脖子强撑镇定。
林彦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思忖这句话是否可信。
在悦婇觉得自己的心跳要蹦出喉头时,林彦张口给了她喘息的机会:“你倒是个心善的。”
“你与其怜悯她,不如想想自己,”林彦提醒道,“今夜你没能办成事,实在辜负本宫的期望。你说,我该如何罚你呢?”
他在她身上睃巡了一圈,目光停驻于她腕间的碧玉镯:“将镯子摘下罢,这个颜色不太衬你。”
悦婇哀切地看着他:“妾愿自行去戒室受十下鞭笞,还请殿下不要将玉镯收回。”
“好吧,”林彦仿佛拿她没办法,纵容地说,“那便依你的意思。”
第102章 “宫里或许要变天。”
翌日六皇子被废的消息便传遍了朝野, 其中的实情被刻意隐去,人们只能望风捉影,拼凑出无数个版本。
不管是哪种说法, 六皇子注定失去了夺嫡的机会,再无翻身的可能。
夜里纷繁的密信其实就已经悄然在臣子之间传递, 案牍前烛火长明,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留下满室叹息。
六皇子一党受到的冲击自是最大,赵泽源在府内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面上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并递上早朝请假的折子。
沸声难息中,酉时宫里又传出一件更为揪心的事。
文惠帝猝然咯血, 昏倒在清晏殿内。太医看诊后断言他这是气急攻心所致, 为他施了针, 却暂且不得清醒。
早朝时文惠帝虽形容憔悴, 但不像是有大事。
午时他还批阅了折子, 又将淑妃传唤至寝殿, 责备她治理六宫不力,罚了她一月的月例。
按说六皇子是赵皇后抚养的,六皇子犯错,该被牵连的应是赵皇后才是,淑妃作为兢兢业业代掌六宫的人,反倒落得个不讨好。
但君心难测, 谁又敢说一句文惠帝处置得不对。
文惠帝这突如其来的倒下,叫本就人心惶惶的局势更不明朗。
赵皇后与淑妃急忙去御榻前侍疾, 知晓消息的林蕴霏亦匆匆忙忙进了宫。
林蕴霏赶到时,赵皇后与淑妃相携着手从清晏殿内走出来, 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愁容。
“母后,淑妃娘娘,” 她欠了欠身,问,“父皇他如何了?”
淑妃回首看了眼紧闭的殿门,答说:“陛下还是没能醒来,太医们正在里头想办法呢。”
“柳院使竟也没辙吗?”林蕴霏听闻文惠帝尚且晕着,便打消了进去探看的念头。
柳院使是太医中医术最为精湛且资历最高的人,曾经专门为先皇调理看顾龙体,如今接手照料文惠帝,远比所有人都要了解文惠帝一直以来的身体状况。
倘若连他都束手无措,那林蕴霏再想不到有谁能够治好文惠帝。
“柳院使说陛下此次的病情来势汹汹,又牵出了许多旧疾与隐疾,是以迟迟难醒,”淑妃温言解释说,“猛药恐伤及根元,缓药又难克急火,太医们也为难得紧。”
林蕴霏颔首道是:“那我便不进去搅扰他们斟酌了。”
“听闻父皇昏倒时淑妃娘娘恰好在一旁,”她道,“娘娘方便告知我当时的情况吗?”
赵皇后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嘉和,你问这话是何居心?”
林蕴霏坦荡地望进女人的眼:“母后在想什么呢,儿臣不过是想多知晓些父皇的情况,这难道有错吗?”
“臣妾省得公主没有恶意,”淑妃启唇打圆场,“陛下昏倒得确乎极为突然,直至此刻我都觉得不敢相信。”
“午时陛下批完奏折后,便开始午睡,臣妾留在殿内为其焚香按跷。”
“原本一切都好端端的,谁承想午睡起身时,陛下遽然就歪倒回去,不省人事。”
淑妃捧着心,像是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惊心动魄。
林蕴霏听罢,道:“父皇吉人天相,定能早日脱险。”
“殿下所言极是,”淑妃说,“臣妾打算同皇后娘娘回和春宫一道为陛下祈福。”
与二人作别后,林蕴霏一面缓步走,一面思忖起文惠帝的发病。
淑妃的说法与前世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说法是一致的,但林蕴霏隐隐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前世自文惠帝晕倒至他驾崩,总共不过七日。
而在此之前,文惠帝的身体并无大病,何故性命会遭遇这般疾风一般的凋零。
不同于上一世后期的混沌度日,林蕴霏如今有贴近真相、改变时局的机会,是以她努力扯去障目的树叶。
并非她不愿接受这个变故,而是这个变故出现的时机着实太巧。
大皇子身体孱弱,长年深居简出;二皇子是闲云野鹤之辈,意不在朝政;六皇子一朝被贬为庶人,离储君之位便是十万八千里;其余皇子年纪尚幼,难堪大任。
朝廷上的局势立时变得尤为分明,储君之位的落处仿佛已经归入林彦囊中。
若说此事背后真的有人在推波助澜,矛头第一个指向的就是受益者林彦。
何况他将将设局铲除了林怀祺,乘胜追击太像是他的手笔。
当然,这仅仅是林蕴霏的大胆猜测,要想给林彦定罪,还需要证据。
也不知林彦究竟使了何等手段,能瞒过一众太医,让文惠帝病得如此深重。
连同昨夜之事,她心中亟需破解的谜题越来越多。
或许谢呈可以立即回答她的所有疑问,但林蕴霏不想要过多地依赖他,免得深陷。
“呀!”因为在想事情,林蕴霏并未盯着前路,就此直直地撞上一人的肩膀。
“对不住!”听见熟悉的声音,林蕴霏惊喜抬目。
姚千忆身着女官服,手上捧着一堆高高擂起的簿册。
看见相撞的人是林蕴霏后,姚千忆蹙着的秀眉舒展开来,本想欣喜地唤她,旋即思及文惠帝晕倒的事,收敛了神情:“殿下。”
“姚女官得空与我偷闲吗?”林蕴霏眨了眨狡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