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薄冰于春日轰然裂开,林蕴霏怔然抬目去看他:“我后悔前世为何没能早些意识到对你的感情,使得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自厌地闭上眼,宣判自己的罪行:“一切都怪我太自负……”
今夜谢呈出现在馨德苑的那一刻,林蕴霏对他是重生而来一事便笃信不疑,但她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亲口承认身份,甚至还剖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葳蕤灯火下,惊鸿照影来。
林蕴霏看着谢呈清隽的眉眼,一时失语。
她原以为这个时刻自己会是很淡定的,毕竟心里早就有了预料,没想到真正经历时又是另一回事。
听他的意思,他在前世便喜欢她了吗?
慌乱有之,无措有之,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呈的坦白。
谢呈低声叹了口气,勉强对着林蕴霏挤出一道笑容:“殿下,好久不见。”
林蕴霏被他弄得心烦意乱,半晌后方在混沌之间揪住了点灵犀:“前世的今夜,你在哪里?”
一语中的。谢呈的笑意更加惨淡,但这一次他没再选择隐瞒:“我并不知晓林彦会对你下手,以为他设局只是为了算计林怀祺。”
“那夜也不知为何,我在临丰塔内总觉得心中不安。”
“后来我的属下告诉我,你也被卷入其中。我于是抓紧赶来,正好碰上孙益平与那位太监出现在馨德苑外,便将他们打晕,”谢呈心知这些解释实在苍白,“可我终究来得晚了些,下一刻陛下他们就抵达。”
“是谢某对不住殿下。”
原来孙益平是他打晕的,那么谜团就迎刃而解:并非林彦的人失手,而是谢呈从中阻拦。
知道真相以后,林蕴霏的心情莫名变得平静。
林蕴霏其实不怪谢呈,彼时他与她在对立面,他能做到不主动加害便已是仁至义尽。
真要论起来,他使得她保住了清白,她应当冲他道谢才是。
“国师无需对我道歉,”林蕴霏道,“皆是些陈年往事,恩仇早便付诸黄土。”
听见她疏远的语气,谢呈眸光不免一黯,哑声唤:“殿下……”
轻而易举地被他勾得心神动荡,林蕴霏只怕自己继续呆下去,真的会改弦易辙。
谢呈此人,心较比干多一窍,焉知他不是在对她使苦情计。
谁都能将绵绵情意挂在嘴皮子上,天花乱坠里的真心究竟有几两,只有说者自己清楚。
即便省得这个道理,她还是不敢坦荡地与谢呈对视:“谢呈,世上没有后悔药。”
“那日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肯抓住。”
掷下这句话,林蕴霏推开门落荒而逃。
谢呈望着她决绝而去的背影,痛苦地阖眼。
*
林蕴霏快步走远后,脑中方摆脱了谢呈带来的杂乱。
她想起适才好像没有看见被江瑾淞砸晕的那个太监,应当是已被谢呈处理掉了。
随即她又想起自己原本是打算再去隔壁房间确认一眼的,谁知被谢呈这么一搅扰,此事就被遗忘。
不过,她刚刚并没有听见隔壁有任何动静,想来应是无事发生。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林蕴霏便不由得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亲吻。
压倒性的、由谢呈绝对主宰的吻。
这样的亲吻仿佛一枚烙印,叫她的灵魂都因此颤栗。
林蕴霏舔了舔唇缝,觉出一点酥麻的刺痛,这种刺痛牵连着心跳,她将永世难忘。
得到过这样刻骨铭心的烙印,林蕴霏清楚,哪怕自己孤独终老,也绝不会再对旁人动心。
眼见得离筵席越近,林蕴霏轻轻地拍了拍发热的脸颊,强迫自己将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且抛在脑后。
万幸她坐回位置上时,众人仍在尽情宴饮,是以没有人注意到她消失了一段时间。
林蕴霏随手拿了糕点吃 ,确认江瑾淞安然归位后,又连忙去看林怀祺。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怀祺竟不见了!
她当即扭头去看上座,丽嫔的位置仍旧空缺无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警告过林怀祺吗?
刹那间林蕴霏的脑际被纷繁的想法占据,后背更是被冷汗浸湿。
难不成她遗漏了什么细节?又或是这件事中还有她不曾知晓的隐情?
林蕴霏揣着许多疑问,偏眼下她不能妄动、折回去一探究竟,于是抓心挠肝。
她复又将视线落在宴中唯一一位或许知晓答案的人身上——淑妃。
丽嫔的座位空出来后,文惠帝便偏首与淑妃讲话,两人你来我往讲了好几句,看起来极为恩爱和睦。
自从淑妃代掌管理六宫职权后,禁内便开始有人传道她才是“真皇后”,赵皇后不日就要被废除后位。
淑妃还因为此事严惩了两个带头嚼舌根的宫女,并特意去向赵皇后请安道歉。架势整得轰轰烈烈,让前朝都有所耳闻。
前朝后宫皆言淑妃知进退,是难得的明理之人,一时间各宫妃嫔对她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尊重。
林蕴霏思及前世对方帮助林彦将她定下失贞罪名的事,便知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位看似端庄娴静的淑妃娘娘私底下是什么模样,又暗中耍了那些手段,都值得深究。
忽而有一位太监面色焦灼,小跑着来到文惠帝身边,附耳对他说了些话。
第100章 对方心虚地不敢与她对视。
文惠帝骤然变了脸色, 但转瞬又收敛表情,由贾得全搀扶着起身,仿佛醉意盎然:“诸位, 朕有些乏了,你们不用顾及朕, 且饮且乐。”
素来宫宴阑珊时,帝王便会先行离去, 好让群臣无拘放松地待上一会儿,所以文惠帝此举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他既离开, 一众嫔妃便也跟着起身, 想要弄清真相的林蕴霏顺势加入其中。
离筵席稍远时,文惠帝方才表露真实的情绪, 质问起那位通传的太监:“怎会出现这样的事, 丽嫔缘何会突然消失?”
太监被他的语气吓得连忙跪下, 一五一十道:“丽嫔当时对陛下说身子不适, 她身边的宫女鸳羽便将她扶回寝殿歇息。但娘娘路上说她想要一个人走走, 没让鸳羽跟着。”
“再后来, 鸳羽迟迟没等到娘娘回去,往四处找了一圈却不见人,这才让奴才来禀告陛下。”
淑妃从旁宽慰说:“陛下也别太担心,人总归是在宫里不见的,左右出不了宫,或许丽嫔是在哪处睡着了。”
“是这个理, ”文惠帝面色稍缓,道, “贾得全,你现在便派人去各宫苑挨个搜查, 寻到丽嫔的踪迹立即回来告知朕。”
他的语气略急,显是对丽嫔格外看重。
见贾得全领命下去,淑妃被长睫盖住的眸底闪过一丝暗色。
“臣妾现下无事,索性也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寻到丽嫔。”林蕴霏作为知晓隐情的人,听见淑妃这番看似好意的话,嘲讽地一挑嘴角。
果然,文惠帝上钩了:“朕陪你,两个人的眼神更尖些。”
其余妃嫔见二人如此,也异口同声地表态:“臣妾也愿意帮忙寻找丽嫔。”
这群素来勾心斗角、争宠不休的女人个个颇有城府,都从丽嫔的消失中嗅出了点异样的气味。
文惠帝原本觉得众人都在宫内寻找不免兴师动众,但淑妃提前说了句:“宫里平白消失了一位姐妹,她们便是回去恐也提心吊胆。大家齐心出力,搜寻的速度定能快些。”
“也罢,”文惠帝将几乎要到嘴边的否定的话咽回去,说,“诸位分头寻人吧。”
得他首肯,众人纷纷散去,林蕴霏自是跟着他与丽嫔。
“父皇,淑妃娘娘,儿臣同你们一起。”林蕴霏冷不丁行至两人身边,无有错失淑妃在看见自己时脸上下意识露出的震惊,就好像她万不该出现在这里。
林蕴霏心下了然,淑妃果真是此局中林彦不可或缺的助手。
这一世林彦未能在云州遂愿得到功绩,以他的视角来看,段筹与燕往又下落不明,指不定把柄已落入政敌手中,目前的形势于他格外不利。
他定比前世更希望今夜能将林怀祺与林蕴霏拉下水,作为其母的淑妃当然与他同忧。
不过淑妃反应很快,重新戴上常见的那副温柔淡然的笑容:“嘉和公主。”
真是变脸的高手呐,无怪乎能将众人骗得团团转,以为她是朵不与群芳争艳、静待清风来的高洁莲花。林蕴霏心道。
见到林蕴霏,文惠帝虽有错愕,但仅此而已:“嘉和,你怎地也跟来了?”
“儿臣见今夜父皇在宴席上饮了不少酒,担心父皇会犯胃疼,于是跟了过来,”林蕴霏搬出来时便打好的腹稿,“不想听见宫里出了这般大的事,儿臣岂能作壁上观?”
文惠帝闻言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她的陪同。
不出林蕴霏的意料,淑妃正是将文惠帝往馨德苑引。
在一片漆黑里,点着灯且房门大敞的馨德苑着实让人想不看见都难。
“去看看,那间宫室里为何亮着?”文惠帝吩咐身后的太监先一步去查看。
小太监先是跑进馨德苑内探了一周,嘴里不忘呼喊着“丽嫔娘娘,丽嫔娘娘您在吗”。
他搜寻一番无果,离开时顺带将屋内的烛火吹灭,并且将门关上。
小太监接着去看相邻的那间屋子,房门未落锁,直接就能推门进去。
林蕴霏悄然用余光瞧淑妃,女人滑动喉头,交叠搭在腹前的手指亦不自觉地蜷起。
想来自己这个变数让她开始怀疑林怀祺那边的情况。
收回目光,林蕴霏看向那间屋子,眸中肃冷。
事到如今,她也云里雾里,林怀祺究竟有没有同前世一般踩进林彦设的陷阱?
这一念头刚冒出来,林蕴霏就看见那小太监脸色煞白地从房间内爬出来,仿佛见了鬼。
他腿软到根本站不住,栽倒在文惠帝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陛下……陛下……”
在见到他反应的那一刻,淑妃绷着的肌肉得以松弛,扯动嘴角说:“你看见了什么?且慢慢说。”
林蕴霏却是倒吸了口气,清楚自己最不想要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小太监汗如雨下,双唇颤动,愣是说不一句话。
他如今恨不能自戳双目,哪里敢将里头的见闻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