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帝像是听见了无稽之言,气得抬手抵住额头,半晌才道:“铁证如山,你还要同朕狡辩?”
“陛下,孩子们也是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您消消火,千万注重龙体。”
淑妃忧心忡忡地帮文惠帝顺气,转过头来对林蕴霏说:“嘉和,我知晓你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你背着陛下与外男……私会,着实是于礼不合,作践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木已成舟,你若再胡搅蛮缠,只怕是更难收尾。”女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反让文惠帝的怒火更甚,偏头剧烈地咳嗽,“快些认错吧,我与陛下自会为你与孙公子赐婚,将此事的后续安排妥当。”
与外男私会?孙公子?这些莫须有的事何时与她相关?
林蕴霏摇了摇头,呢喃道:“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然而她闭眼又睁眼,一切都没有消失,眼前所见即为现实。
文惠帝看着她的眸中尽是嫌恶与冷漠,咄咄地质问:“你说你在此只是为了小憩,那孙益平孙公子缘何会昏倒在你的门外?”
林蕴霏举目环顾,兀地看见他口中所提及的孙益平正躺倒在地,仿佛不省人事。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自己根本不清楚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倏忽间空白的脑中有道灵光闪现,使她摸清了这桩事故的来龙去脉。
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设局,意图设计诬陷她逾矩失贞。
而这世道,女子一旦失贞,便从新雪变为脚下谁都能来踩一脚的污泥。
对方居心之恶,叫人胆寒。
是林彦!林蕴霏心中立即有了答案,他欲将她推入泥河。
可纵使她能猜到背后主使,却无确切证据,如何也无法让众人信服。
且眼下更为要紧的是如何向文惠帝证明她的清白,至于追查幕后黑手,那是后话。
心思百转千回,却想不出有力的辩词,林蕴霏恨不能抬手砸开自己混沌的脑子。
于此不等人的时刻,林蕴霏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想到几月之前的赏梅宴上她被孙益平纠缠,却没能在文惠帝这儿得到应有的公道。
今日事情闹得更加难堪,几乎丢尽了皇家颜面,对方怎有可能向着她。
林蕴霏虽然觉得身上酸软粘腻,但并无发现有旁人留下的痕迹,她能够确定自己没有被染指,但此事如何向文惠帝说呢?
她这副哑口无言、仓皇慌乱的样子落入文惠帝眼中,便是不问自明。
“孽障……”男人作势扬起手,大掌掀起一阵风,让附近的烛火都跟着一晃。
林蕴霏迫不得已地开口:“父皇,您信儿臣一次,儿臣与孙益平间清清白白。”
“儿臣才看不上他那般德行有损、不学无术之人,更遑论与他做出什么不检点的事。”
她竖起手指,说得很急:“儿臣愿发毒誓,若我所说有半句虚言,便教天打雷劈,使我不得好死。”
巴掌于是停在距林蕴霏几寸的位置,五指投下的阴翳映在她的脸上,仿佛屈辱的痕迹。
见文惠帝神色动摇,林蕴霏又道:“儿臣当时醉酒昏头,是一位宫女将儿臣搀扶至此处歇息,而后她说要为儿臣取醒酒茶,方才离开。儿臣记得她的样貌,还请父皇着人去寻她,她可为儿臣作证。”
她其实已然猜到那位面生的宫女是林彦的人,便是真到了众人跟前,也不见得会吐露真话。
林蕴霏之所以搬出对方,是在周旋,是缓兵之计。
她如今恰似踩在悬崖边缘,假使放弃挣扎,就只有死路一条。
林彦在暗,她在明。她必须争取到这个对峙的机会,才或能掌握主动,扭转时局。
事实却不遂她意,文惠帝正欲启唇,一位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也顾不得堂内微妙的气氛,尖声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丽嫔投井自尽了。”
中秋佳节,本该是良辰吉日,宫内却见血光,实为凶兆。
文惠帝额边的青筋跳了跳,他收紧牙关,恨恨地将目光从林蕴霏身上移开,交代淑妃说:“淑妃,你来替朕料理嘉和的事,务必将前因后果调查清楚。”
“是,”淑妃盈盈一拜,“臣妾定会查明此事,还嘉和清白。”
听罢她的保证,文惠帝未有理睬林蕴霏的声声叫唤,拂袖离去。
再然后,那位宫女离奇消失,孙益平姗姗转醒,一口咬定是林蕴霏约他至深苑幽会。
林蕴霏百口莫辩,被淑妃定罪。淑妃对文惠帝提议事到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难止,不若尽快为林蕴霏与孙益平指婚,好将事情揭过。
赵皇后听闻后,也觉得此乃最佳的办法,文惠帝却未有立即答应,先下旨让林蕴霏在公主府内禁闭反思,并且派贾得全前往遣散她招揽的那些幕僚。
翌日,林蕴霏才滞后地知晓那夜隔壁的宫苑内,林怀棋在她前脚被发现与丽嫔私通,两人衣衫交叠、耳鬓厮磨,当时的情形糜乱不堪。
丽嫔是文惠帝近段时日的新宠,年方十八,姿色艳丽,很会讨文惠帝的欢心。
林怀棋今年不过十五,刚是通晓人事的年纪,平素被赵泽源等人勉强捧成聪颖仁善的样子。
这两人遇着一处,原本就有秽乱宫闱的罪名,足以叫文惠帝大怒。
而文惠帝疑心重,不免联想到最近朝中热议的立储之事,一时风声鹤唳,觉得所有风华正茂的皇子皆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有了君威被冒犯的念头,文惠帝的怒气便一发不可收拾,是以转头发现林蕴霏也陷入这等类似的腌臜事时,不愿细理青红皂白,将她“一棍子打死”。
朝夕之间,阴阳轮转。气象万千,人心惶惶。
林怀棋被褫夺皇子之尊,打入冷宫,再无夺嫡的可能。
赵泽源一派失去选定的君主,前功尽弃。
无辜卷入的丽嫔不堪屈辱选择自尽,看似不沾俗尘的淑妃重新成为最受文惠帝宠幸的妃子。
林蕴霏亦声名狼藉,从人人艳羡的嫡公主沦为他人笑柄。
林彦这一招将所有威胁到他争权的人都推入万劫不复、无法翻身的境地。
第97章 她要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干干净净地登上皇位。
通晓林彦的全部算计后, 林蕴霏遍体生寒,有一刹她意念灰暗,觉得自己斗不过对方, 要不就认栽。
但她很快就摒弃了这傻气的想法。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伏罪自省, 为何要将这些不公合着血吞下去。
林蕴霏不愿意接受这般命数,她哪怕粉身碎骨, 也要留下清白在人间。
她于是强迫自己恢复清明,细细回想起昨夜种种, 试图寻出对方留下的破绽。
身在山中时只觉望眼皆为浮云, 抽离出来后方识路径何在。
当时她身子的燥热绝非无端,恐怕是那宫女在酒中下了烈药, 想来林怀祺也是这般着了道, 才会失去理智被情/欲操控。
还有, 他们说孙益平被发现时昏倒在她的房门外, 这叫林蕴霏感到匪夷所思。
林彦想要用一样的路数毁掉她与林怀祺, 那么孙益平应该出现在屋内, 甚至是与她在同一张床榻上,如此更能坐实林蕴霏失贞的事实。
她不觉得这是林彦心软所致,对方为了皇权无所不及,对待政敌向来心狠手辣。
所以应当是其中出现了林彦也没能预料到的纰漏,可那人既能将孙益平领至她的门外,成事就在一步之遥, 为何不加把劲呢?林蕴霏百思不得其解。
话又说回来,眼下这个纰漏倒是给了她分说的机缘。
林蕴霏再按捺不住, 当即冲向府门,对看守她的侍卫说, 她想要进宫面见文惠帝。
侍卫却冷面无情地说:“今上有旨,嘉和公主无诏不得出府门半步,若殿下执意违抗圣旨,便是罪加一等。”
他虽还以“殿下”之称叫她,神情并无一分尊重。
林蕴霏趁其不备,拔出他的剑横架在脖颈前,威胁道:“若本宫死在你的三尺青锋下,你便得给本宫殉葬。”
侍卫见她以死相逼,脸色变了变,但仍旧没有移开身子:“在场之人皆有双眼,能瞧见是殿下抗旨在先,这剑也是殿下自己拔出来的,臣谨遵旨意行事,何错之有?”
他这是不相信她敢寻死!
林蕴霏略略抬起下巴,回视男人透着轻蔑的目光,手下添力,剑锋更深地陷入皮肉,下一瞬便能见血。
她的确想要什么求生,但并非畏死!
侍卫首领终于在她的怒目而视中败阵,制止道:“来人,立即进宫为殿下通传!”
林蕴霏没有就此放下长剑,她紧紧地攥着剑柄,心里做好了凭此踏开血路的准备。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位侍卫带回了最不利于她的消息:文惠帝气急攻心,竟咳血晕倒,暂时昏迷不醒。
再后来,宫中很快传出文惠帝病重的消息,偶有一次清醒,还是回光返照。
垂死之际,他将林彦单独唤入殿内,立下传位的圣旨,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前世那些混沌的遭遇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掠过,林蕴霏定睛看向宫女手中拿着的酒壶,打定主意要将计就计,让前世一些未曾弄清楚的事通通浮出水面。
她有意晾着对方一会儿,宫女因心中藏事,急得额头生汗,喏喏道:“殿下,奴婢为您换杯新酒吧。”
林蕴霏向人扫去不咸不淡的目光:“这杯中不是还有酒嘛。”
宫女垂着眼哪敢看她,急中生智道:“这酒与上一轮的酒不同,是才冰镇过的。今时暑气未消,此酒正巧适配。”
“也罢,”林蕴霏的话让她紧绷着的双肩得以松弛,“你帮本宫重新倒杯吧。”
宫女连忙应是,开始动作。
“你倒是个机灵的,颇合本宫的眼缘,”林蕴霏不期然地问,“你叫做什么名字,在何处办事?可愿意去我府上做女使?”
宫女稳稳当当地将酒倒好,圆融地答说:“奴婢名叫彩玥,是粗使丫鬟,平素在御膳房内传菜。承蒙殿下抬爱,但奴婢手脚粗笨,只怕会给殿下添乱。”
林蕴霏此次带着目的,且头脑清醒,故而趁机将她周身都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她的腕子上带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碧玉镯。
彩玥自称是宫里最末等的宫女,那她的月钱不过六两,哪里能拥有这般好的首饰。
这只镯子的水头隐隐有晶莹剔透的光泽,少说也值百两银子。
便是某些位次一般或家世寻常的嫔妃,也不见得能够拿出这样的行当。
而且假使林蕴霏没有看错的话,这只镯子上雕着并蒂莲的纹样。
宫中内务府为各宫贵人打造的玉镯通常样式古朴,保留天然,至于各地历年进献的奇珍异宝,常见的是异色而非异形。
也是赶巧,前几日姚千忆才赠给林蕴霏一只雕有梅花纹样的白玉镯。
姚千忆说这是近日京中一家首饰铺子掀起的风潮,专事在镯子上雕刻各种花卉,因为款式新奇,颇得贵族世家夫人小姐的青睐。
为了收买一位粗使丫鬟,林彦竟舍得费这许多思量。
他是真大方,还是个中有旁的缘由,林蕴霏不由得有些怀疑。
她转动眸子,目光落在彩玥赛雪的手上,女孩的肌肤细腻,哪里像是经常干粗活的人。
所以彩玥这个身份果然是假的,怪道前世对方会凭空在宫中失去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