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中笑意更甚,点了点头:“私相授受是为逾矩,但情投意合不是。”
这句话令谢呈猝然抬眼,眼尾消失的小痣将他的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
林蕴霏半撑着桌子,踮起脚尽量与他平视,神情严肃又不那么严肃:“谢呈,我……”
对方抬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后缓而深地叹了口气:“有些话还是由男子说出来比较合宜。”
他捂得不够紧,方便了坏心眼的林蕴霏朝他掌心吹气,催促他有话快讲。
谢呈被刺激得想撤回手,可才松开一点,林蕴霏就又要出声抢占先机。
谢呈被她莫名的逞强好胜弄得手足无措,故而来不及打腹稿,笨拙而真挚地张口:“殿下……林蕴霏。”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姓名,不是她的公主称号,而是在叫她这个人。
林蕴霏当即就被安抚下来,安静地望入他极尽缱绻的眼。
“我心悦你,”谢呈一字一顿将真心剖给她看,“欲同你相携前行。”
“你呢?”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全然无有平日的镇定若素。
听见他的话,林蕴霏眼睛亮如星辰,灿灿生辉。
但她觉得对方的这副样子尤其难得,故而戏弄地说:“国师的声音着实有些小,我没怎么听清呢。”
谢呈聚在眸中的云团更加厚重,绵密地向林蕴霏飘过去。
他仍提着刚刚吸的气,愈发珍重道:“我心悦你,欲……”
林蕴霏轻而易举地掰下谢呈的手,将五指扣进他的五指,紧紧贴合。
这下轮到她抢先了一步:“谢呈,我亦心悦你。”
读着她唇瓣中蹦出的字眼,谢呈几乎要认为自己听不懂话。
眨眼复又睁眼,确认眼前人并非泡影后,他的心底泛起不可置信的喜悦。
现今林蕴霏亦实在亢奋,心里眼里揣的皆是他,话语泉眼一般冒出来:“我居然到今日才想明白此事,真是……”
真是将往日都蹉跎了。
呼吸都跟着颤动,谢呈小心翼翼地反扣。
他的眸光从两人相牵的手上移至林蕴霏嫣红的面颊,眼底是要将此情、此景、此人刻骨铭心的贪婪:“这样便很好。”
他甚至自私地心想,假使韶光能永久滞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林蕴霏极力镇定下来,抽离出一分明智:“说说吧,你是何时对我别有所图的?”
“很早以前,”谢呈专注地看着她,烟灰色的瞳仁一动不动,“情不知所起。”
后半句是“不往而深”,他不必提林蕴霏也省得:“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国师嘴里听到这样俯拾皆是的酸话。”
“不过我可没有这般好糊弄,”她玩儿似的捏了捏他的指骨,不轻不重,权作威胁,“是在我第一次找你之前,还是之后。”
“殿下怎地像是要同我秋后算账?”谢呈抓住林蕴霏作乱的手指,道,“在那之前。”
林蕴霏有些讶然,但旋即反应过来:“在那之前我们几乎没见过面。”
“是啊,谢某对殿下是一见钟情。”谢呈毫不犹豫地说。
他的语气太坦然了,眸中也澄清如许,叫林蕴霏辨不出真假。
“谢呈,我需得同你提前将某些话说清楚,”她正色道,“我若选定一人,今生便只会认定此人。”
“但如果发现这人欺骗我、背叛我,我会选择扬长而去,绝不原宥。”
“我不会计较往事,但今日之后,你得依据我的规矩来。”
林蕴霏摸着谢呈微凉的指尖,听见他沉声道好。
而后眼前有一片阴影压下来,是谢呈弯下脖颈。
阴影与他眸中的晦暗交融在一起,因此林蕴霏没看出来。
眼见得距离越来越近,适才困扰林蕴霏的那种口渴的感觉复又涌上喉间。
不同的是,她已然懂得这便是风月。
林蕴霏清晰地知晓谢呈的目光烙在自己的唇瓣上,她忍不住去舔/湿。
谢呈盯着那覆了水光更显诱人的朱唇,气息陡然一重。
林蕴霏见缝插针地想,如若他真的想要……也未尝不可。
但最终谢呈咬紧牙关,在林蕴霏将要阖上眼前与她额头相抵。
“殿下,”他的嗓音因克制情/欲而暗哑,欺哄一般地呢喃,“不若让我对你再发一次毒誓吧,好不好?”
滚滚苍雷降下,凡人之躯必将灰飞烟灭,她没舍得应允。
第70章 得将他眼尾的那颗小痣咬下来才解气。
翌日, 林蕴霏起了个早。
昨夜与谢呈互通心意后,她借浓重夜色的隐蔽悄悄回屋,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竟是兴奋地一宿未眠。
即便如此,极好的心情吊着林蕴霏的精神, 她倒也算得上抖擞。
因为脚伤,蓝儿近乎是围着她伺候, 生怕她伤势加重。倘非林蕴霏拦截,对方大有要将饭菜喂进她嘴里才肯罢休的架势。
刚用过早膳, 林蕴霏仍旧打算去州署东侧分发食物, 不想徐直派人来通传说出了一件大事。
被蓝儿搀扶着去侧厅,她一眼瞧见谢呈, 再是面色焦急的徐直。
“发生何事了?”林蕴霏坐下来, 由于谢呈看着一如既往地从容, 所以她下意识觉得事态应也不会太严重。
徐直开门见山道:“外头也不知是从谁那儿开始传起的, 百姓们今早忽然就将州署围得水泄不通, 非说要请国师出面设法坛祈求降雨。”
“州内虽是缺水, 但也万万没到穷尽的地步,”他揪着下巴处快要掉完的几绺胡子,分外不解,“前几日根本无人因水闹事……真不明白他们怎地转头追究起了这茬。”
林蕴霏当即联想到昨夜林彦对谢呈撂下的那句狠话。
而巧合的是,此时屋内唯一不在场的人还是林彦。
林蕴霏于是问道:“徐大人,三皇兄呢?出了这般大的事, 他怎么没来?”
徐直被她的打岔弄得一愣,滞后地“哦”了一声, 才回答:“三皇子在与州兵首领商榷作战的策略,连早膳都未有闲暇食用。我便自作主张, 没叫人为此事特意去叨扰他。”
“近日是多事之秋,”林蕴霏垂下了然的眸子,口中煞有介事地感叹,“一事尚未平复,又紧着来一桩新事,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呐。”
徐直跟着半吐浊气,看向谢呈时面露为难与愧怍之色:“适才我出去瞧了瞧,也说了大把劝言,但他们竟是一点也听不进去,非吵嚷着要见上国师一面。”
“归根到底,此事是我这个太守的责任,”徐直起身对着谢呈躬腰行礼,“国师这几日只管在州署内静休,几日之后风头或许就能过去。”
“此事恐怕没法简单糊弄过去,”林蕴霏素来习惯考虑最坏的情况, “眼下人心仍旧动荡不安,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百姓们趋之若鹜,因此才会出现他们想让谢呈以人力丈量天命的荒诞念头。”
她不认可地说:“如若听之任之,而不加以手段干涉,事态只会愈演欲烈。”
“那依殿下的意思,又当如何处置呢?”徐直其实也清楚他提出的法子不行,但今时他脑中要操心的事着实多而烦琐,思绪冻结,一时之间挤不出更好的考量。
林蕴霏搜肠刮肚地思忖了一圈,细想之下发现林彦这招算计确乎狠辣。
假使谢呈出面,林彦那边定会继续暗中煽动群情。百姓的期待愈大,谢呈到时却没能成功降雨,他面临的质疑与诋毁便愈沉重。
假使谢呈不出面,林彦亦可以引导风向,往谢呈身上泼去冷情无能的脏水,百姓们的声讨同样会如滚滚浪潮,势不可挡。
无论是哪种情形,谢呈都难逃被人言从神坛上拽下来的结局。
而对于龙椅上的文惠帝来说,他绝不会继续平白供奉一位失去民心的国师。所以即便谢呈得以安全回京,亦将面临举步维艰的境遇。
林彦这是存心要将谢呈置于死地,不得翻身!
刹时间林蕴霏心中掠过许多法子,却又被她一一否定。
她不自觉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武力镇压肯定是不行的,好言好语的劝说又不够有威慑力……”
“或许我们从源头处看呢,徐大人可还有什么办法在短期内取水?”
徐直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恕臣无能,城内的水拢共也就那么点。如若在此关头便将沟渠挖尽,往后几年遇上旱灾时,云州又该何去何从呢?”
“但是……”林蕴霏还想询问。
门外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内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过去。
六月中旬,辰时的天阳已足够毒辣,杂役跑进来时下巴挂着汗珠:“大人,大事不好了!”
“有一位老汉在州署门口忽然昏倒,然后就有人说他是因为缺水才如此。百姓们闻言纷纷来撞州署的大门,要求国师出面的呼声更加激烈。”
徐直才听了一句便急得起身:“派人去瞧过那位老者了吗,人可有事?”
“已经让侍卫将人抬进州署,又寻了大夫来看诊施针,但人目前尚未醒过来。”杂役答道。
“大夫是如何说的,他为何会晕过去?”林蕴霏抛出问题。
这亦是徐直下一句要问的,他稀奇地看了眼蹙眉的林蕴霏,转动眸子又轻轻地一瞥谢呈。
杂役转向她,回说:“大夫说他的确是因为缺食短水才扛不住的。”
“你先退下去吧,容我想想对策。”徐直眼前兀地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
脖颈上仿佛系了千斤重物,若非徐直及时用手撑住了桌案,怕是会栽个头破血流。
“大人!”杂役瞧出他的状态不对,上前搀扶住他。
徐直跌坐回位置上,摆了摆手道无妨。但他面如土色,此话难叫人信服。
这副原本就清瘦的身躯被接踵而来的事情拉扯得行不胜衣,杂役别开脸,无声地滚下两行热泪。
徐直弯起眼眸,朝他挤出宽慰的笑:“去吧,你去替我盯着正门。”
杂役几欲开口,最终在徐直的目光中咬紧牙关,转身阔步退了出去。
林蕴霏心中虽万分焦急,此刻却也不忍再出声搅扰。
偌大的屋内,顿时安静得仅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多谢二位替谢呈着想,”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谢呈悠悠启唇,他的嗓音清致如溪流,淌入滞涩紧绷的氛围,叫林蕴霏与徐直的心安静下来,“大约是因为我昨日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才有了今日的诸多波折。”
他轻描淡写道:“我师承庆平大师,平日又受天下万民景仰拥趸,此时挺身而出为生民请命也是应该的。”
“不可!”徐直先林蕴霏一步否决,形容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