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有此意,但那些人不见得就能被我拉拢。”林蕴霏想起早就被林彦收入麾下的状元与探花,清楚林彦绝不会只拉拢了这两人,而六皇子一党对于这群未来的官员也势在必得。
处在夹缝中的她似乎找不到一点门路。
早在会试前,林蕴霏就开始为此事苦思。
所幸有前世的经验加持,她不算茫然无措,但她还想听听谢呈的意见。
有意在他面前示弱,林蕴霏倍感头疼地抿了下唇,顺势求助:“国师不妨帮我想想,我该如何与他们搭上关系?”
“殿下无权但有势,势可诱/导,亦可强/压。”谢呈果真吃她这套,当即讲起办法。
“具体该怎么做呢?”林蕴霏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谢呈不疾不缓地说:“殿下不妨事先打探清楚那些学子的身世。若有家世清贫且能力稍次者,便可凭利收买;若有家世平庸但能力出众者,殿下不若用势威胁。”
“这些我能做到,三皇子与六皇子也能做到。且他们的权势胜于我,只会做得更好。”林蕴霏反驳道。
“我明白殿下的顾虑。但三皇子与六皇子身边原本就有着以利聚首的一批人,换言之,对于金榜上那数百名学子,他们有心无力,无法全部收揽。”谢呈点到为止。
“所以国师的意思是,要我去笼络被他们挑剩下的人?”林蕴霏半真半假地诘问,“国师莫不是三皇子派来与我周旋的内应吧。”
谢呈反问道:“殿下缘何不怀疑我是六皇子的人呢?”
他既然如此说,林蕴霏便顺口问:“那你是吗?”
“不是。我不是三皇子的内应,也不是六皇子的人。”谢呈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回答地太快了,就好像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他过脑。林蕴霏登时感觉她的疑心用错了地,显得有些膈应人。
吃了言多必失的亏,林蕴霏打算就此闭口不谈。
然而谢呈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说什么。
这片突如其来的沉默将人的思绪拉得极长,可林蕴霏确实没能理解他想要听到什么话,启唇半晌愣是一点声没出。
对面的人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斥着无奈:“殿下,你真是……罢了。”
谢呈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林蕴霏听得一头雾水。
她刚想问他是何意,谢呈讲了下去:“如今朝中三皇子与六皇子两派泾渭分明,这些即将要走上仕途的读书人不会不通晓此事。但总有一部分人,他们不愿介入两派之争,这些便是殿下该努力去争取的人。”
“此外,殿下须知,某些看似考绩不够出挑的人,他们有的或许是通而不精,真的差些资质,殿下拉拢他们不是为了送他们登临高位,而该让他们散布在朝中各个部门,做殿下窥伺全局的‘眼’。”
这下,林蕴霏听懂了他的话。
微末细丝看似无用,但正因为它们不起眼,若应用得当,亦能瞒天过海、织就密网。
“至于另外的一些人,他们往往是专才,殿下便得重用他们,给他们足够的尊重。此类人通常高唱怀才不遇的悲歌,若遇上所谓知音,他们自会将殿下奉为明君,忠贞不二。”
他的点拨让眼前局势霍然明晰,林蕴霏再次领会到谢呈对人心的洞若观火。
前世输在他的谋划之下,她是心服口服的。
但林蕴霏大抵生来就长着一身倔骨,她承认并接受前世的败落,但今时不管谢呈暗怀什么心思靠近她,她都要将此人牢牢地拘在于她有利的位置。
这场夺嫡局中,谢呈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林蕴霏想赢,就得彻底收服他,不论手段。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林蕴霏袖中的手抓握成拳,道,“我听国师话中的意思,像是已经对那些学子的来路了如指掌。”
“到时我若有拿不准的地方,还望国师不吝赐教。”
谢呈皎然一笑,道好。
*
翌日清早,女学传来停课一日的消息。
紧接着,刑部着人叩响了公主府的门,毕恭毕敬地请林蕴霏走一趟。
昨夜林蕴霏回来得晚,叫翘首等在府门口的楹玉担心了许久。
在歇息前,林蕴霏没忘记与楹玉言明她进宫的原因。
虽说清楚刑部为何而来,但见着那一个个身着黑衣、面容严肃的壮汉在门口左右排开,楹玉还是被吓了一跳,不免替林蕴霏感到担忧。
瞥见她眸底的惧色,林蕴霏偏首对她说:“楹玉,你便在府上候着吧,我一人去便可。”
楹玉动了动唇,想说她可以跟去的。
林蕴霏却不由分说:“我去去就回,要不了多久。你且帮我去庖屋里盯着,我回来时想吃上热腾腾的罐煨山鸡丝燕窝。”
刑部离公主府不远,林蕴霏才下马车,便有一位着红色官袍的男子迎上来。
他朝着她端正作揖:“微臣刑部主事杨文辕,见过公主殿下。”
“麻烦大人了。”林蕴霏对着他颔首致意。
“殿下客气,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杨文辕往她身后看了眼,发现她是孤身前来,目中现出诧异。
发觉林蕴霏直视着他,男人尴尬地错开眼,道:“殿下请随我来。”
第46章 杏榜被紧紧扣留在君王手中,阶下官员不敢轻易言语。
单论布局规制, 刑部与承天府瞧着并无二致,但结合世人对秋官酷吏惯有的印象,行于其间时, 林蕴霏不免感到后背有些阴森。
晃头甩去粘稠且无用的想法,林蕴霏问道:“姚千忆小姐与艾雯小姐到了吗?”
“她们已然到了, 侍郎大人正在问询她们前因后果。”杨文辕回说。
“是分开问她们的吗?”
杨文辕斟酌了下,觉得这应该并非不能外传的话, 婉言道:“为了还原真相,侍郎大人会来回对两位小姐提问。”
所以便是既要分开询问, 又要一起对证喽。
对于姚千忆, 林蕴霏自是不用操心。她只怕艾雯见了这副审问的仗势,心志或有所移。
不过, 若艾雯按她说的将事情告知了父母, 想来艾家会教她该怎么说、怎么做。
“池钊呢?”林蕴霏问起另一位叫她关心的人, “他如何了?”
提起池钊, 杨文辕当即颇感无奈地搓起双手:“殿下有所不知, 昨日池钊便被带进刑部, 侍郎大人亲自与他谈了近两个时辰,期间池钊哭闹不止,那涕泪险些将刑部都淹了,但他拒不承认所为。”
见她蹙起眉头,杨文辕忙将话锋一转:“殿下不用担心,侍郎大人已根据艾小姐的口供去池钊住处搜查了, 想来此事很快便会有新的进展。”
“到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至偏堂。杨文辕悄然松了口气, 抬手道:“侍郎大人早已等在里头,殿下请进去吧。”
向他再次道过谢, 林蕴霏提步走进屋内。
屋中的几个人见到她,先后站起来:“殿下来了。”
眸光掠过姚千忆与艾雯瞧着没什么异色的脸,最终定在正中的男人身上,她道:“见过侍郎大人。”
林蕴霏对这位刑部侍郎闻绍是有些印象的,他因刚正不阿在朝野中素有美誉,且他不依附于三皇子与六皇子这两派,是以尤其得文惠帝青眼。
这也是为何文惠帝将池钊一事交予他查办。
“殿下请坐吧,”闻绍不打算与她攀扯那些繁文缛节,直接谈及正事,“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你求证。”
林蕴霏对他的安排毫无异议,择了姚千忆旁边的位置坐下。
“听闻殿下与姚小姐是一道发现池钊向艾小姐索要财物的,对吗?”
“不错,”林蕴霏从袖中取出艾雯的那枚玉佩,“当时艾小姐将这块玉佩交给了池钊,池钊却仍不知足,要挟艾小姐第二日带去更加值钱的物什。”
闻绍向身后的人递了个眼色,对方走过来取走玉佩,放到他手上。
将那玉佩的形状与上头的花纹仔细环视了一圈,闻绍复看向林蕴霏,问:“既然这玉佩原是在池钊身上,为何现在落到了殿下手中,还请殿下务必交代清楚。”
对方完全不顾惮她的身份,投过来的目光好似夹带利箭。
林蕴霏却也不怵他:“那日我与姚小姐目睹了池钊的恶行,当面去质问他。池钊却拿出万般托词,欲颠倒是非。姚小姐为揭穿他,趁其不备从他袖中夺得此物。”
“艾小姐亦在场,她与我可相互为证。”语罢,她抬眸与艾雯相视。
艾雯闻言应声道,声音有些轻,语气却坚定:“没错的,这玉佩是姚小姐从池钊那儿夺去的,池钊即刻恼羞成怒。”
林蕴霏于是去看闻绍,对方很轻地点了下头。
想来他适才已分别单独问过艾雯与姚千忆,眼下不过是再同她勘对。
男人刚要继续张口,外头响起一声宣报:“大人,小的特来回禀。”
“进来吧。”闻绍道。
那人径直来到他身旁,附手在闻绍耳边说话,随后垂首立在他右手边。
闻绍紧跟着起身,做出言简意赅的解释:“我的手下已在池钊住处搜出了那些物件,一样不少。如今物证齐全,诸位这边的供词也无有差错,本官这就要去审问池钊,让他画供。”
他偏头向原先立在他身后的男子说:“你将她们三位送出刑部。”
话落,闻绍拿着玉佩阔步向外走去,在经过艾雯面前时,他交代了句:“不日刑部会将那些物件连同这枚玉佩送往艾府。”
待跟人走出刑部,姚千忆终于装不下去正形:“这就结束了?”
“怎么?难不成你还希望他拘着你多问几句?”林蕴霏也为今日的顺利感到不可置信,但未生变故合该是值得高兴的,她打趣道。
“可千万别来问我了,”艾雯揪衣裳的手总算得以放开,她吐出堵在胸膺的浊气,“这位侍郎大人自始至终绷着张脸,说话的语气也凶,我都要被吓得晕过去了。”
这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逗得林蕴霏嘴角上翘。
见她如此,姚千忆与艾雯相视一眼,也抛却其余情绪,畅快地笑起来。
“从今以后,我不必在夜里因为担心第二日又要去女学见到池钊而睡不着觉了,”艾雯神情轻松地开口,“再次多谢二位,假使没有你们相助,我还不知要被池钊敲诈多久呢。”
经此一事,她面上明显褪去了几分稚气。
姚千忆轻轻地用手肘撞了下她的小臂,眯眼笑道:“你用不着同我客气。哪怕不是你,而是旁的与我素未谋面的人,我也会挺身而出。更何况你与我还有同窗之谊,我是绝不能袖手旁观的。”
“殿下,你说是不是?”姚千忆一挑单边眉毛,将话口抛给了林蕴霏。
林蕴霏看向艾雯,给了姚千忆十足的面儿:“姚小姐说得不错,我们如何都该帮你。女学内本该是静心读书的地方,池钊却借学官之职行不轨之事,艾小姐千万勿将他对你讲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失了求学的信心。”
“你虽暂时落于人后,但尚有时日勉力追赶,来日未必不能位居前列。”
听了她们的话,艾雯竟是瞬时红了眼,眼泪好似松线的珠串。
往日未有见过这般情势,姚千忆只觉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扭首问林蕴霏:“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