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霏抬手去戳她透着粉红的脸颊,转移话锋道:“你今日是擦了胭脂吗?看起来特别喜气可爱,像年画里抱着条肥鱼的娃娃。”
楹玉抓住她作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殿下,您又取笑奴婢。”
“奴婢这不是想着今日是个好日子,所以才试着擦了点胭脂,涂了点口脂。”
林蕴霏凑近看她:“我可没取笑你的意思,我们楹玉打扮起来那叫一个……”
“叫什么?”楹玉被她这适时的停顿吊足了胃口。
“秀色可餐。”林蕴霏今日也施了粉黛,衬得人雪肤朱唇,尤为夺目。
这位准女帝显然生得一副好颜色,明艳的韵致被周身偏疏离的气质中和,足以驱散众多邪念。
此时她骤绽笑颜,恍若春阳,这种灿烂的美不可方物。
望进她流转的眼波,纵使楹玉身为女子,也不禁感到几分难言的羞涩。
林蕴霏见女孩面皮变得更红,正欲开口再揶揄两句,抬目却发现悄无声息出现在门边的人。
楹玉瞥见林蕴霏古怪的神情,转头对上一张不愿看见的脸,笑容登时就垮了下来。
随即想到那日林蕴霏对自己讲的话,勉强挤出僵硬的笑,知情识趣地说:“奴婢告退。”
分别数日,佳期如梦。
绵绵相思在彼此相看的那一息,入骨入心。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隔着虚空将对方上下都打量了一遍,林蕴霏方才启唇。
谢呈亦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答说:“今日是殿下登基的吉日,更是殿下夙愿得偿之日,我怎会不来?”
他徐徐走至她的面前,很轻地眨了下眼,似乎在确认此景是梦还是现实。
一缕幽幽檀香覆过满殿的龙涎香,替胆小鬼主人将她拥抱。
“两个月又九日了,谢呈,”林蕴霏未有错失他眸底掠过的惊艳,挑眉问,“你想明白了吗?”
她有意上扬尾音,想要蛊惑谢呈吐露真言。
“还差一点。”谢呈确乎为她所蛊惑。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虔诚如视能够拯救自己的神女:“殿下且再等等我。”
林蕴霏道好,又说:“你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这些时日我总忍不住想你,可你总不肯来……”她有些恶劣地提醒,“你知晓的,我一向没太多耐心。”
谢呈完全而绝对地顺从她:“好,我会早日想通。”
林蕴霏看着他这副分外痴迷的模样,左右看了看自己,弄清了关窍。
礼部最初拿给她看的朝服是明黄色织金团龙纹的样式,林蕴霏不喜欢那个颜色。
身为皇太女时无权更改,如今将成为帝王,自然得随她心意来。
她于是吩咐礼部将吉服改换成艳若朝霞的朱红色,又用凤鸟取代金龙。
这身红衣应是让谢呈联想到了嫁衣,看得眼神都直了。
“谢呈,你在想什么?”林蕴霏明知故问。
谢呈没立即回答她,抬手挑起冕旒的珠玉,毫无遮拦的目光从她的明眸下滑至她的唇,兀自喉头一紧:“殿下,我想……”
“殿下!”楹玉的声音好巧不巧地与他重合,“吉时已至,您该出发了!”
粘稠的情绪只得戛然而止,谢呈慌乱地错开眼,为适才理智的失守感到懊恼。
“好,稍等。”林蕴霏亦心虚地移眼,假作淡定地回应楹玉。
她不仅清楚谢呈的意图,还险些就要纵容他在此胡来。
无需照镜,林蕴霏都能猜到自己的脸有多红。
这样走出去可不行。她用手往面上扇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嘟哝:“这地龙烧得着实太旺了些。”
谢呈比她先恢复常态,向她伸出手:“霜天道滑,我扶陛下走吧。”
听见这个称呼,林蕴霏稍作愣怔,然后弯起笑眼搭上他的手。
掌纹抵合,情缘天定。
相携前行,共赴霜雪。
《大昭志》有记:明成十九年腊月十八,文惠帝传位于盛昭女帝,改年号为凤始。
国师卜筮天命,得大吉之兆。女帝敬天法祖,盛业昭昭。
第118章 他们之间还会有大把的以后。
登基后, 林蕴霏不敢懈怠也不能懈怠,镇日往返于金銮殿与清晏殿之间。
储君与真正的帝王有着极大的差别,权力交接之际她复变得力有不逮。
幸而有六位尚书从旁帮衬, 她上手还算快,渐次将诸多事情理清。
终于在腊月二十五日, 也就是登基后的第七日,林蕴霏基本将事务处置完毕。
这日用过午膳, 林蕴霏着常服前往净胜寺。
那日在云州她为谢呈祈雨一事许下信诺,倘非回京后忙于对付接踵而来的事情, 她早该来此还愿。
净胜寺离皇宫不远, 建于灵山山麓,宁静幽僻, 香火绵延。
因为是皇家寺院, 平日里仅对皇室以及世族开放。
昨夜下了挺大的雪, 山中更是银装素裹, 一路上人迹鲜少。
寺门处洒扫积雪的小和尚认出她的身份, 转头去寻方丈来接待。
林蕴霏倒也没在马车内等待, 下车就近张望起风景。
寺院前庭中央有一株参天的松树,要彻底仰面才能观得最顶端的枝干。
厚重的白雪压在针叶上,隐隐能见针叶仍葆碧色。
腊月寒冬,来年的希望好似就寓于这点格外深邃、明亮的绿意中,叫人心受震撼。
林蕴霏看得出神,甚至没及时发现身边出现了一位老者:“凌寒松柏, 方见风骨。”
“方丈。”林蕴霏偏首看人,双手合十道。
老者安然受下她的这一礼:“陛下从前并不信佛, 鲜少踏足本寺,今时缘何改了主意?”
皇室每岁在正月立春时节会来净胜寺上香, 聆听方丈讲法诵经并留宿一日。
幼时林蕴霏总想要去宫外看看,却独独不喜欢这种出宫的方式。
她觉得僧人们喋喋的诵经声很吵,觉得打坐很无聊,更讨厌吃这里无肉无味的斋饭。
九岁那年林蕴霏故意打翻了佛前的琉璃盏,惹得文惠帝生气,将她先行遣送回宫。
自此,文惠帝不再强求她来净胜寺,她也乐得不去。
被他揭底,林蕴霏也不愠,答说:“彼时经历甚少,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其实也算不得‘信’,只是觉得世人能多一处祈求心安之处,倒也不错。”
老者似笑非笑:“陛下果真是变了许多。”
“那方丈以为我这变化是好是坏?”林蕴霏狡黠地反问。
“信与不信,好与坏,不过一念之间,”老者叹道,“殿下变为陛下,心境或有不同,但你还是你。”
“是啊,”林蕴霏说,“四季轮转,松叶依旧苍绿,我仍是我。”
“我还是觉得与其信天命,不如信我自己。”
方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抬手请道:“陛下随我至佛前罢。”
莲花拜垫上,林蕴霏手持香火,阖眼静心默念:“多谢佛祖庇佑谢呈,信女林蕴霏今日特来还愿。”
行完三叩首,她将香火插在炉中。烟气袅袅,仿佛神灵真的做出了回应。
“陛下不着急的话,不若与老衲移步去饮杯暖茶再走。”方丈立于一旁,捻着佛珠笑盈盈地看她。
林蕴霏想着难得来一趟,爽快应下:“求之不得。”
*
清晏殿外,楹玉戴着林蕴霏赠她的白狐裘毛领,又揣着个袖炉,方才觉得暖和。
她如今是女帝身边的大宫女,旁的宫女见她时都得尊唤上一声“楹玉姐姐”。
抬眼看着明显阴沉下来的天宇,楹玉嘀咕道:“莫不是又要落雪?”
话音刚落,她看见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向清晏殿踏雪而来。
宫中着白衣者寥寥,能将白衣穿得仙姿超群的更是只有一人,国师谢呈。
哦,不对,该改称为大国师了。
林蕴霏在登基的次日,颁下的第一条旨意是大赦天下,第二条旨意便是册立谢呈为大国师,此举使得朝野尽知她对谢呈的亲重。
青年墨发白衣,在这方静谧的雪地里实在打眼。
离得近了,楹玉得以看清他的面容,肤色竟是皎然胜雪。
这种不寻常的白却与惨白不同,而是白玉莹莹,难以言状。
反正楹玉不明白他为何能生得这般模样,就如同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能得到林蕴霏的芳心。
魏斯跟随林蕴霏去了净胜寺,眼下清晏殿内能应付他的只有她。
楹玉不情不愿地上前,问:“大国师这是要找陛下吗?”
“嗯,”今日对方的眉目间似乎很不一样,有如散去云雾,“陛下在里面吗?”
“大国师来得不是时候,陛下刚刚出宫,前去净胜寺为太上皇及大昭百姓祈福,”楹玉道,“大国师可以稍后再来。”
谢呈脸上的憾色转瞬即逝,说:“我便在这儿等陛下回来吧。”
“陛下往返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楹玉想了想,“天寒地冻,大国师不若进殿内等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