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沉沦于她的掌控,心甘情愿做那飞蛾扑火之事。他乖顺地应好。
第112章 “父皇不敢做的,儿臣敢。”
为确保文惠帝无虞, 林蕴霏守在宫内静候。
期间赵泽源有派人传消息给她,说五城兵马司已经安然撤退。
申时,贾得全前来通传文惠帝转醒, 领着她前往清晏殿。
文惠帝倚着安立柱,脸色是连烛火也难晕暖的灰败。
林蕴霏趋前行礼, 男人摆手屏退贾得全。
“父皇好些了吗?”她问道。
文惠帝用双臂撑起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或许是想在她面前维持帝王的威严:“太医来瞧过了,说朕并无大碍。”
林蕴霏微微颔首:“那便好。”
两人之间突然就陷入微妙的沉默, 文惠帝静静地观察着她, 眸里蕴有莫测的情绪。
“适才儿臣在朝堂上隐去了一件事,”林蕴霏其实对他叫来自己的意图门儿清, 因此主动出击, “父皇想知道吗?”
文惠帝稍作愣怔, 答说:“说来听听。”
林蕴霏撩起眼任由他打量:“那夜六皇子的失智想来与三皇兄亦有干系。”
“好, 朕会着人去清查。”文惠帝不痛不痒地回应, 并不过问她如何知晓这些隐情。
“假使父皇查实了六皇弟真的是被冤枉的, 父皇会收回对他的惩处吗?”提出这个疑问前,林蕴霏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于文惠帝而言,身为帝王的威严远比一个难成大器的儿子来得重要。
果不其然,男人避重就轻道:“且待结果出来后再论罢。”
随后殿内又安静如初,林蕴霏知晓林怀祺终是成了这场纷乱中的弃子。
“所以父皇之后打算如何?”她做出更进一步的试探,“您会立谁为储君?”
恰如被触着逆鳞, 文惠帝脸上遽然出现明显的激荡:“嘉和,这不是你该问的。”
并没有被他严厉的说辞唬住, 林蕴霏直截地问:“父皇看出了儿臣的心思,不是吗?”
文惠帝没想到她会承认得如此爽快, 被噎得失语。
“儿臣想要争一争这储君之位,”她道,“我自信能比父皇的儿子们更适合那个位置。”
“嘉和,若你是男子,朕自是无话可说,”大抵是有更加大逆不道的林彦在先,他不似林蕴霏设想的那般生气,“可你是女子,朕岂能容你参政,遑论让你继位?”
“女子又如何?女子就一定比男子差吗?”林蕴霏勾起嘲弄的笑意。
“父皇从前认定了林彦,还是林怀祺?他们难道就能让您满意吗?”她不客气地戳破他的昏庸,“抑或是父皇要培养年幼的七皇子、八皇子?”
“如若这样,父皇可得祈求自己年寿绵长,免得来日遭遇不测,留下不谙世事的储君。彼时大昭危矣,不知父皇可有颜面去见先祖。”
她在前世就想道出这些真心话,眼下一吐为快,筋骨都变得轻盈起来。
文惠帝终于被她彻底激怒,愤愤道:“你莫不是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
林蕴霏丝毫不惧,好心地宽慰他:“父皇才醒来,切莫大动肝火,损伤圣体。”
“况且儿臣只是在帮父皇分析时局而已,”她太懂得何时进,何时退,令文惠帝的怒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父皇今日也瞧见了我的能耐,应当清楚儿臣不是在信口开河。”
“您自登基以来,行事中规中矩,近乎全盘按着先皇的安排治国,因此多年没有建树。”
林蕴霏就是要用言语攻击他最为薄弱的地方:“父皇难道不想要兴盛大昭吗?大昭如今正需要新鲜的血液,您是知晓的。”
“若是儿臣在其位,儿臣便会拔擢江瑾淞等敢于实行新政的人才,好好给门阀士族松松筋骨,叫这些披着人皮的饕餮将民脂民膏全部吐出来。此外,儿臣会肃清结党营私的臣子,翻新朝中颓唐的风气。”
雨仍旧如注,室内昏暗不已。
谈起心中的设想,林蕴霏眼里闪烁着灿如春华的光芒,仿佛能驱散一切阴谋诡计:“父皇不敢做的,儿臣敢。”
“目前儿臣确乎还有些不够格,但只要父皇肯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愿意学着处理朝事,争做励精图治的储君。”
眼见得男人的神色变了又变,林蕴霏没有继续严逼:“父皇不妨好好考虑一下儿臣今日说的话,我便不叨扰您歇息。”
语罢,她也不等文惠帝的反应,迳自潇洒地离开。
*
翌日,文惠帝亲审三皇子林彦,青年对被指控的罪行供认不讳,格外配合。
文惠帝将他贬为庶人,终身囚禁于幽暗潮湿的诏狱,不得见天日。
而其母淑妃也被查出制毒的证据,被废去妃位,赐了鸩酒。
在服下毒酒赴死前,淑妃向文惠帝恳求面见赵皇后。
文惠帝应允,但让贾得全陪同在赵皇后身边。
淑妃对着赵皇后三跪九叩,坦言当年赵皇后流产的真相。
她在赠给赵皇后的香内添加了芫花与甘草,致使身子本就虚弱的赵皇后在怀胎七月时大出血,失去了嫡子。
得知真相的赵皇后大受打击,如何也不愿相信她交付真心多年的挚友竟是害她至深之人,因而卧榻数日,神思郁郁。
顺着户部采买的账册,文惠帝一并查出了帮助林彦偷运的人。
说来也是巧,这人非但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还是一位熟人——才因云州赈灾一事得到嘉赏的顾易舟。
大昭成立伊始,百废待兴。
混乱之时易生弄潮儿,譬如顾易舟便是在那时靠建造船舶、运输商货发家的第一批人。
国库的资金不足以采购及建造官船,朝廷又想亲自管控皇室所用物资的采办,不得已而行下策,即租用部分民间的船只与人力来缩减用钱。
即便在文惠帝上位后将随船的人尽数换成官吏,但交替之间仍有商贾势力残余。
这不,顾易舟就还能将自己人塞上船。
人心不足蛇吞象,顾易舟无下限地赚取金银,最终被金银所误。
文惠帝下旨革除先前给顾易舟的恩赐,又让徐直查封他的家产充公,将其三族收押入狱,以待斩首。
至于那些曾帮助林彦行恶的譬如郑慎等臣子,亦被一一关入大理寺严审,轻则流放,重则处死。
于清醒后的第二日,行使完诸多雷霆手段的文惠帝便恢复上朝。
一连折损两位皇子的他看起来面色如常,仿佛这场动荡的风波仅是臣子们的臆想。
早朝结束后,文惠帝不动声色地抻了抻腰,偏首问贾得全:“国师他已然候着了吗?”
贾得全细致地为他理平衣摆处的皱褶,答说:“魏斯适才来传话,说国师已至清晏殿。”
男人点了点头,抬脚坐上御辇。
文惠帝抵达寝殿时,青年正长身玉立在殿内,碎金似的阳光照不暖他腰间系着的和田玉籽料仙鹤祥云佩。
因右手受伤,拂尘虚虚地搭在谢呈的左臂上。
听见脚步声,谢呈悠悠转过脸,对他温文有礼地说:“陛下。”
眼前青年的面上尚且带着病色,异样的苍白显得人愈发出尘。
假使是以往,文惠帝定会十分慇勤地与对方交谈,但今日他的心里藏着事。
他端详着谢呈,存了想将人看透的心思,却铩羽而归。
谢呈此人太朦胧,永远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宛若脱离俗世。
从前文惠帝没有往旁处想,将谢呈奉做为大昭指路的明月。
但林彦的事情一出,文惠帝遽然对周遭所有人都生出提防之心。
疑心像悬在他脖颈上的利剑,让他夜不能寐、食难下咽。
仿佛能与天命感应的谢呈成了他头一个怀疑的对象。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瑕的人呢?文惠帝越想越觉得心惊。
当然,他之所以怀疑到谢呈身上,还有更为确切的缘由。
那日他醒来时,便被守在榻边的柳院使告知了所谓的他昏迷的真相。
他们说他是被淑妃下了毒,毒发而昏倒。
远在临丰塔的谢呈卜算到了他有此血光之灾,将破解劫数的法子教给了贾得全与柳院使。
两人因此齐心演了出戏,骗得林彦露出马脚,又护得他周全。
这几日文惠帝回过神来细想,发现谢呈的本事着实通天,竟将手伸进了前朝后宫,他的近身。
谢呈若仅仅是通晓地理天文的谪仙,那么文惠帝可以供着他。
但倘若青年意图涉入皇权之争,文惠帝便万万不能留这样深不可测的角色,以铲除祸患。
是以今日他叫谢呈前来,打定主意要对方现出真身。
一念及此,文惠帝弯起唇瓣:“国师不若猜猜,朕为何要你来此?”
“亲眼见到陛下圣体安康,谢某的心便也能放下来了。”谢呈的回答风马牛不相及。
文惠帝由此确认自己猜想得不错,旋即换成阴沉面容道:“谢呈,你干涉政事,可否知罪?”
“假使谢某不出面干预,今时坐在龙椅上的人便该是三皇子,”谢呈安然不动地顶着他的威压,稀松得好像在同他闲聊天气,“谢某是陛下亲封的国师,有护国之责,于此关头挺身而出,反遭陛下斥责,何其冤枉。”
青年一脸无害坦荡,仿佛他才是那个不讲道理的人。
文惠帝瞧着谢呈那极具迷惑性的脸,一时失语,连带着气势也削弱了不少。
趁此空当,谢呈勾起一抹虚渺的浅笑:“陛下以为世上之人便都向往权力吗?”
“庆平大师是,我也是……但其实真正为权柄患得患失的是陛下自己。”
他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文惠帝听出他话里有话,诘问道:“你还知晓什么?”
“陛下想问谢某的罪,正好谢某也有一笔旧账想要与陛下谈谈,”谢呈眼尾压出长线,“您贵人多忘事,可还能记起庆平大师的音容笑貌?”
没等文惠帝回答,他又说:“您记得他是如何死的吗?”
文惠帝不可置信地蹙眉:“你竟知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