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姐姐有话便直说,再过些时日你过门做了我的四嫂嫂,我们一家人更无需顾忌。”
黛朵儿脸微微一红, 继续道:“你别怪我多嘴,其实我觉得殿下对你是真心的, 你们俩之间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尽早解除的好。”
真心的吗?秦楚玥摇摇头,“你可别被他那样子骗了, 而且管他真的假的,我就是要离他远远的。”
听秦楚玥这么说,黛朵儿也不劝了。
秦楚玥道:“别说他了,过完年你与四哥婚期将至,喝完你们的喜酒我便启程了。”
“这么急?”黛朵儿也知道北边出了内鬼的事,西戎人惯爱耍这些细作手段,秦楚玥说的时候她没有很惊讶。当然秦楚玥没有提自己重生记忆的事,只说是从燕凌那里得来的情报,糊弄了过去。
“嗯,过去看看才放心,就是有些可惜,”她话锋一转,“可惜你们成亲四叔不在,要是他知道你和四哥,指不定多高兴呢。”
说到这里,秦楚玥想到些什么,“黛姐姐,有些事情我们家的长辈可能不会同你讲,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跟四哥有关,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外面的人都说四哥是我四叔的私生子,但其实他并不是我四叔的亲生儿子,祖母和父亲都说四叔不是那样的人。关于四哥的来历,四叔当年怎么也不肯说,只是十分护着四哥,坚持上了秦家的族谱,小时候也被四叔亲自带在身边养,说他就是我们秦家的也没错,我四哥这人吧,有事都喜欢藏心里,因为四叔的离开,他心里一直有心结。”
黛朵儿没想到秦煊的身世如此曲折,难怪他与秦家人大不同,“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管他姓什么,是什么人,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他身边。”
秦楚玥并不是无缘无故说的,而是得到了秦煊的指示,秦煊认为婚嫁前有必要让黛朵儿知道他其实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她如果不想嫁个不明不白的人反悔还来得及,可他不知如何说,再加上男女私下见面于礼不合,便只有拜托秦楚玥了。
秦楚玥认为秦煊太小题大做,不管他是什么人,他都是她四哥呀,听到黛朵儿也是一样的想法,她嘻嘻一笑,“你这么说我四…我就放心了。”
眼见天色不早,秦楚玥也要回秦家吃年夜饭了,两人就此道别,此时她还不知道,家里有一个天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另一边,燕凌在宫中高台楼阁上俯瞰千层城郭万家灯火,他抚摸着冰冷的白玉栏杆,明明报了仇,也得到了皇位,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爽快感,蓦地心口一疼,燕凌咳嗽起来。
按照师父之前说的,他这毒若再次发作回天乏术,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燕凌望着秦府的方向,“阿玥……”
身后的宫人面露担忧,“陛下,是否要宣太医?”
燕凌恍若未闻,随后屏退众人,独自去了宫中一处偏僻的冷宫,他第一次遇见秦楚玥是十岁那年,也是这么一个除夕夜,她是千娇百宠的小郡主,是大家的掌上明珠,而他是住在冷宫的废后之子,那时他已被纪青莲偷偷命人下了许久的毒,毒入五脏六腑,整个人瘦骨嶙峋面色苍白,人不人鬼不鬼。
“咳咳,疼啊,好疼。”小小的燕凌缩在冰冷的角落,冷宫的人去过年守岁早就跑没了影,“哑叔……”他身边只有一个哑巴太监真心对他好,当初皇后宫中的人全部被处死,哑叔带着燕凌躲起来逃过了一劫,之后也一起在冷宫相依为命。
就在燕凌快要痛昏过去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走了进来,正是五岁的秦楚玥。
“咦?”她满眼新奇,打量昏暗破败的环境,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知道外面现在肯定有很多人在找她,越是这样越觉得躲猫猫好玩,而且这里他们一定没有那么快找到她,调皮的小秦玥就这么自信地往里走。
“你……”猝不及防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你是谁?”
秦楚玥转身,就看到一个宽大的衣袍拖在地上,看不见脚,她顺着抬头往上,又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极瘦,好像只剩两个黑窟窿还挂在脸上。
“鬼啊!”
“你是鬼?”燕凌皱眉,又盯着她的脸,“不对,你一定是天上的小仙女,我要死了,是不是母后让你来接我的?”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死实在是一种解脱。
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配上他恐怖的样子,秦楚玥吓得一句也没听清,哇哇大哭。“你别过来,”她蹲下抱着脑袋丢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最喜欢吃的雪糖球,都给你,你不要吃我。”
她哭得厉害,燕凌忍着胸口疼痛俯下身子想说些什么,秦楚玥正巧抬起头来,只见他疼得龇牙咧嘴,模样比方才更可怖,登时晕了过去,燕凌也因为支撑不住,倒在了一旁。
从外面回来的哑叔就看到说是在宫内走丢了的嘉仪郡主正躺在冷宫的地板上,如果被人发现郡主在这,肯定会牵连到大皇子,哑叔二话不说抱起秦楚玥快步朝跟冷宫相反的御花园走去,把她放在了一个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哑叔再次回到冷宫时,小燕凌已经醒了,嘴里含着一块糖,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真甜,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长大的燕凌从回忆中出来,就是从那时起他有了嗜甜的毛病,他从怀中掏出糖盒,这是秦楚玥在道观时询问哑叔他的爱好时送个他的那盒雪糖球,燕凌抚摸着盒子上雕刻的兔子图案,想起她喜欢烤兔子,不由地会心一笑。
秦楚玥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仿佛也是刚到,抬头看了一眼秦府的门牌,挺拔的身形裹在微微泛黄的粗布斗篷里,周身仿佛还残存着长途跋涉风沙未尽的气息。
秦楚玥叫住他,“敢问阁下是?”
那人闻声回头,一脸乱糟糟的络腮胡教人瞧不出他的样貌,但他身上又有一种让秦楚玥熟悉的感觉。
“五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四叔!”秦楚玥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而后向前快走到男人面前,“真的是你,你回来啦!”
第60章 ……
来人取下头顶的毡笠子, 露出一张俊朗的脸,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眼尖,这样你也能认出。”
秦骁的回来犹如一个惊天炸雷, 震动整个秦府,恰逢过年大家都在, 立时齐聚一堂。
堂下,秦骁单膝跪地,先向父母行了一礼。老夫人抹着泪说:“我的儿呀, 回来就好, 快到我跟前来, 让为娘瞧瞧。”又不住说他黑了瘦了受苦了, 兄弟几个也凑上前说笑。老侯爷则在一旁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屋内瞬间安静,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忽地一滞。
老夫人不惯着, 白了他一眼:“你闭嘴!老四好不容易回来,你想再气跑他一次不成。”
这话一点也不客气,直指当年秦骁离家出走都是拜老侯爷所赐。秦楚玥父亲和她三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外人不知道,但是秦家这几个都是清楚内情的。
老四年轻的时候跟尚在闺阁中的元皇后纪青鸾意外结识, 两情相悦,老四想提亲,却被侯爷拒绝,说谁都可以,纪家女不行。
秦骁这边还在向父母争取, 纪家那边却看中皇后之位,把女儿嫁进皇宫, 自那以后老四就再也没见过纪家小姐。
直到元皇后病逝于宫中,秦骁怨恨父母因纪氏文臣之首的地位不愿为他求娶纪家大小姐, 才害了青鸾,便也不想活了,好不容易劝住。
再后来纪家竟也出了事,嫡系一脉几尽全灭,偌大家族由庶子继位,那庶子也是个有手段的,便是后来位极人臣的纪相纪道芳,他的妹妹亦成了继后,只是那百年世家的气势到底还是衰败了。
如今回想起来都唏嘘不已。
秦老侯爷轻咳几声,掩饰尴尬。秦骁倒是不以为意,他现在一肚子问号。
“玥儿,你是如何得知西戎有奸细混在军中,还知道他们何时动手?”秦骁疑惑地看向秦楚玥。
他当初机缘巧合到了西凉,救了一对姐弟,也没打算停留多久,不过那西凉的酒着实好喝,就多呆了几天。
前不久,他偷听到西凉高官说什么“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次要让秦家父子死无葬身之地,届时大衍将无人可挡。”
秦骁并不知具体的谋划,又担心大哥和侄子的安危,心急如焚的他一路赶往边关,终究来迟一步,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只见他们在打扫战场。
不过好在大哥毫发无伤,他还以为大哥料事如神,大哥却拿出一封家书,说全靠小玥儿,不然这次凶多吉少。
西戎既盯上了秦家,自然还有别的招,也不会放过远在天都的秦家人。他们从奸细处搜到了纪道芳通敌的密信,这纪相可是天子近臣。
兄弟两人担心家里人被背刺,一合计就让秦骁带着纪道芳的通敌证据秘密回来。没想到还在路上就听说皇帝驾崩了,纪道芳也被绳之以法。
秦骁很好奇秦楚玥是怎么做到的。
秦楚玥心头一紧,说自己梦到的,总感觉像在糊弄人,想了想,她说:“不是我,是太子,他有情报。”
祖父沉吟:“太子从小被养在道观里,还能有此心计手段,着实不易。”看得出来他对新君十分满意。
秦骁道:“这么说来多亏了太子殿下。”
“四弟,你这次回来还走吗?”问话的是秦楚玥老爹。
其余众人一道看向秦骁,除了秦煊。
秦骁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本来也是为了家里的安危赶回来,现在没事了自是要走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老头子。
但触及众人眼巴巴的目光,他转口道:“先过完年再说。”
“四叔,你还不知道吧,四哥哥要成亲了,你这次回来可巧。”秦楚玥扯了扯秦煊的袖子,将他推到秦骁面前。
说起来,秦煊身世一直成谜,名义上他是秦骁的儿子,可大家都不信一心爱着纪大小姐的秦骁会有私生子。
“父……父亲。”秦煊垂着眼,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喊他。
秦骁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秦煊松了口气,但听秦骁却说:“你亲父并不是我。”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三叔笑呵呵出来打圆场:“不用你说,我们早知道了,就你那性子,也不像会有私生子的。不过不管小四是谁的孩子,他都已经上了我秦家族谱,咱们都当自己孩子来疼。”
秦楚玥父亲狠狠点头,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就是四弟不认,他也帮他认了。
而秦骁只是淡淡说道:“你是纪家嫡系一支唯一的血脉。”
“这……”秦楚玥父亲皱眉,倒是不好夺人家唯一的血脉。
“纪道芳已死,纪家现在正是一盘散沙,是将它拢起还是任它流走,看你。”
“儿子省得。”秦煊依旧低着头。秦骁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
秦楚玥父亲突然一拍大腿,“煊儿该不会是元皇后的亲侄儿吧?好呀老四你呜呜……”他话没说完被秦楚玥阿娘捂住了嘴。
那些往事他们知道,小辈们可不知。
事情交代完了,接下来就是年夜饭的环节,外面又下起了雪,屋子里暖烘烘的,一家人在一块。秦楚玥心想真好,可是一想到皇宫里的燕凌,她又不好了。
此时燕凌就坐在秦楚玥家的屋顶上,听着他们一家人说笑,这样的幸福他从来不曾体会过,以后也不会有。
秦楚玥走到了院子里,没叫丫鬟跟着,就这么走进了燕凌的视线里,连日积累的思念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秦楚玥面前。
秦楚玥只感觉眼前一个黑影闪过,以为是刺客刚要动手,闻到一阵熟悉的药味,是那个药罐子?
她呆愣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
这一句没来由地教人委屈,秦楚玥别过头,嘴硬道:“我可不想你,你把我骗得好惨。”
燕凌忍不住想抱她,手刚抬起一点,又克制着放下,他说:“对不起。”
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他不配接近她。方才,太冲动了。
秦楚玥哼了一声,问道:“你那病也是装的?装得那么像,都腌入味了。”
一想到当初看他小白脸病弱的模样,自己怜惜得不行,就觉得愚蠢至极,不堪回首。
燕凌不否认,转移了话题:“我记得答应过你的事,当初说好三年,但如今登基在即,也不用再拘着你不放。”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和离书,上面盖了太子印信,“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身了。”
秦楚玥接过,确认这一切是真的,狐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燕凌也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直接告辞。
“站住。”秦楚玥叫住他。
“嗯?”
秦楚玥上前,将他左看右看,摸着下巴很肯定地说道:“你有事瞒着我。”
燕凌似被风呛到一般止不住地咳起来,秦楚玥皱眉,下意识扶住他,“你武功比我高,怎么身子这般弱?”
燕凌瞥向那只揽住他的小手,真不甘心啊,明明已经报仇雪恨,往后余生只需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情绪,再睁眼狠心拉开了秦楚玥。
“与你无关。”说完他施展轻功离开了秦府,消失在夜色雪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