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那个笑容像是某种对她的讥嘲,好似要烙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的三清之气依然外放,可在这一瞬,她甚至忘记了对外界的感知。
自然也没有发现,从她掀开床帘的那一瞬起,一股杀意便已经悄然锁定了她!
夜色之中,三清之气与冷冽的风一并流转,如鬼魅般逼近了凝辛夷的后颈!
那缕融于风中,几乎毫无任何存在感的杀意轻轻割断了凝辛夷的几根发丝,再过至多一个眨眼,便要触碰到她的肌肤。
一声铃音骤响。
凝辛夷腕间的三千婆娑铃震颤,将她从此前近乎麻木的状态中唤醒。
然后那一道杀意便再也无法向前。
凝辛夷没有取九点烟,她手里用来挑起床帏的小树枝被她掷向身后,如离弦的箭般瞬息而去,与那道杀意相撞。
小树枝变成了一片细碎的木沫,飘散在空中。
床帏重新落下,将谢郑总管的遗容遮掩,凝辛夷抬手时,掌心的三清之气已经浓到几乎肉眼可见,她屈膝折身,再避过一波逐风而来的杀气!
瞬息之间,凝辛夷已经开了天目,周遭的一切尽数落入她的眼中,她心底已然明了。
凶手临走之前,还在这里预设了杀阵。
掀开床帏应当便是等于触发了杀阵。
既然是阵,自然有阵眼。
凝辛夷指间巫草一燃,幽蓝灵火烧出一缕轻烟,飘向某个方向。
几乎是同一时间,凝辛夷的掌心已经按在了阵眼的位置!
杀阵如融雪般消散,空气里那种密不透风的味道都散去了很多。
可直到此时,凝辛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杀意随风而来。
可她穿墙而入,这屋子门窗紧闭,又哪来的风?!
凝辛夷瞳孔骤缩,回头一扫,这才发现,屋门不知何时已然大开,风将门来回乱扫,发出一声又一声令人有些牙酸的摩擦。
这样的动静在这样的夜里,已经足以惊动满府邸的人。
郑三方带着疑惑,已经推门而出,同时拔足而来的,还有谢郑总管的小厮。
凝辛夷应该立刻离开。
但她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她盯着重新垂下的床帏,迟疑一瞬。
死者为大,可……
就是这一犹豫,她再抬起手,却发现自己周身的三清之气竟然莫名一滞。
门外的喧嚣愈近,郑三方的脚步声已近,小厮刚刚将被风吹得乱响的门重新固定住,就要进门来看谢郑总管的情况。
若非那张木质屏风,凝辛夷的身影已然要落入所有人眼中。
她必须要走了。
可就是这一刻,她一步也动不了。
因为这竟然是一个连环阵。
杀字阵后,是困字阵。若要解开杀阵,则必会触发困阵。
凝辛夷咬牙,然而此刻她三清之力被缚,俨然宛如凡体之人,哪有半分反抗之力!
凝辛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小厮已经踏入门来,郑三方轻唤的“师父”声已经清晰可辨,转眼便要越过他们之间唯一的木雕屏风遮挡。
倏而有一股大力从她侧面传来,将被困在原地的凝辛夷一把拽了过去,瞬息之间,硬是带着她直接跃出了窗外。
窗不知是何时开的,也许是和门一起,也许不是,但至少此刻,无人在意和注意这件事。
凝辛夷的心还在狂跳,与救她出来之人贴墙靠窗,并排站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却几乎不敢呼吸。
脱出困字阵,失去的三清之气重新慢慢回到她的体内,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才慢慢褪去。
猝不及防失去力量的感觉太过糟糕。
还是她太过大意了。
稍微松了一口气后,直到此刻,凝辛夷才发现,她和身边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不用动,就可以感受到对方衣袖下结实的肌肉和熟悉的气息。
她身边之人,正是谢晏兮。
她抬眼,恰与谢晏兮垂眸落下来的目光对视一瞬。
他怎么在这里?
这个疑问升腾起来的几乎同一时间,一声近乎凄厉的惨叫刺破了黑夜。
“啊——!!!!”
挑开床帏的是郑三方,在看清面前的一切时,在他身边的小厮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因为面前太过骇人听闻的一幕,双腿一软,当场昏倒在了床前。
是意料之中的动静。
但凝辛夷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想清楚了。
幕后黑手的目的,本就不是杀她,而是借着那一记杀势让她分神,然后将她困在此处,直至她和已经死去的谢郑总管一起被发现。
届时她自然百口莫辩。
又或者说,如果这阵不是冲着她来,那么揭开床帏的郑三方,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杀阵连环,这一夜过去,恐怕谢郑总管的这一处府邸,终将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无论杀手的目的究竟是哪一种,若非谢晏兮最后将她近乎强硬地带了出来,这一计,应是已经得逞了。
灯火开始逐次点燃,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尖叫声与悲恸的哭声开始笼罩这座才刚刚将要热闹起来、被烟火气重新笼罩的府邸。
有些糜烂的血腥气随着床帏的被掀开,顺着打开的窗户飘散出来。
依旧站在廊柱阴影中的凝辛夷慢慢抬眸,恰看到了一片薄薄的雪花划过视线。
下雪了。
第51章
雪下了整整一夜。
初时还不积雪,但持续地飘落到清晨时,天地之间还是落了一层白。
初雪是天地间最纯粹的一抹纯白。
在神都和在东序学院时,凝辛夷赏过很多次的初雪。多是收到了一些风雅集会的请柬,无聊之时,便也会去看看那些贵女与公子们集雪煮水饮茶,这会让她有一种这个世界的悲欢并不相通的奇妙割裂感。
庭院之外,妖鬼兀自游曳人间,而这里的贵女与公子们却还有心情赏雪煮茶,不染一切人间疾苦,而她像是格格不入,却也分明是这里的一员。
初时有人邀请她,是为了让她出丑,多此一举地想要为凝玉娆出头,觉得让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出身不好的凝家三小姐露出窘态,就会变相让凝玉娆开心。
结果参加茶会的时候,凝辛夷的排场和凝玉娆一样大,给大家带的礼一样厚,她甚至不与其他贵女抢风头,就那么毫不在意地坐在被故意安排的角落位置,平静得像是一幅画,哪有半分传言中的跋扈蛮横与粗俗,让人一腔恶意都滞在了喉头。
久而久之,竟也有人替她说话,说她那些声名从来都是那些上门招惹她的人被反制才传出来的,这位凝三小姐,虽然骄纵不知好歹了些,但和大家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
如此一来二去,她在神都,倒也算是交到了一两个可以说说话的好友。
凝辛夷微微闭眼,收回了看雪的目光。
此刻的神都,想来也有人在赏这一场雪。
可这样的雪,也会将潜藏在细微之处的许多细节覆盖,让天地间变得白茫茫一片,仿佛那些血与罪都是从未出现过的幻觉一场。
雪掩埋了太多踪迹。
不仅是来杀了谢郑总管的人,还是凝辛夷和谢晏兮的踪迹,都被这一场落雪覆盖到无迹可寻。
尤其那杀手明显精通于这一道,特意处理了现场,让巫草寻迹和卜术都失效,至少无法直接了当地卜出一个想要的结果。
“这么说,这一遍,你也还是无所获?”凝辛夷垂眸看向谢晏兮指间,那根巫草被灵火灼了一半,向下垂出明显不太自然的弧度。
这一卦明显也还是无果。
谢晏兮的神色比平时更凝重一些,他将指间的巫草拎到了眼前,仔细看了片刻:“想来你也知道,巫草的灼烧程度在很多时候,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凝辛夷其实不太知道。
她十分虚心地看着谢晏兮,等待他的下文。
“无效卦也分很多种无效法。最浅显的,是可以很明显地感知出,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才导致无效。”谢晏兮道:“再细分下去,则是要看这人动的手脚,遮掩的究竟是什么。”
“踪迹只是最容易被遮盖的,想要全方位地避开卦象,必然又会留下避卦的痕迹。”谢晏兮用两根手指搓了搓那根形态异常的巫草:“比如灵火烧了这草的三分之二,只剩下这么一点儿,说明他至少在现场做了三种以上的避卦。”
凝辛夷的卜术都算是半自学的,万万没想到,灵火烧的程度还有这种讲究。
“避开对行踪的追踪。”谢晏兮竖起一根手指,看向凝辛夷:“让我们来猜猜看,还有什么?”
窗外风雪交加,落雪几乎都要有声。
藏书楼旁的长湖已经结了一层冰,湖畔的花却还开着。藏书楼的最高一层外贴满了符箓,这些符箓与楼体上的无数符纹烙印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整体,饶是过去了三年,这里绝对隐秘的隔音符阵和防窥符阵都还运转着,正是秘密座谈最绝佳的地方。
前一夜,她与谢晏兮并肩立于谢郑总管窗外屋檐下的阴影之中时,两人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其实都不约而同地捻了巫草。
但凶手在暗,他们在明,在不确定情况之前,两人在谢郑总管府邸时,没有任何更多的交流,只停留到了确定杀手没有更多的后手,府邸中其他人应是安全了,这才回到谢府。
夜分明还很长,但凝辛夷几乎没睡,她一直都在回想谢郑总管的事情,直到清晨,不等有人来通报扶风郡的这一桩惨案,她便已经匆匆出了门,在此与谢晏兮相聚。
他们需要先交换情报,梳理清楚已知的线索,这样在再回到现场时,才能有更多的把握。
因而对于谢晏兮这个问题,她回答地自然也很快。
“作案手法,和作案工具。”她几乎算得上是笃定:“谢郑总管……”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走得不算安详。”
谢晏兮没来得及进房间里,闻言抬眸,示意凝辛夷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