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管自己想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干脆就这样顺着话头继续:“守护妖神的妖力来源是人间的供奉之力,决不能相互出手,否则只会两败俱伤。而天地棺椁之中,你为守阵人,这个大阵里,决不能出现修为高于你之人,你设计让我们去杀鼓妖,便是让我们相互消耗,无论结局是谁死,只要最终修为低于你,天地棺椁,便可落棺。”
凝辛夷看向草花婆婆,心底难免狂跳,心道谢晏兮占个婚期也不过几息时间,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慢,但她面上却镇定自若:“草花婆婆,这一次,我可猜对了?”
灵火已经卷到了草花婆婆的腰腹,她半身立于火色之中,眼见如今她目的已经达到,被凝辛夷再次言中也不慌不忙,只微微一笑:“确实如此。小姑娘,你果然聪慧,此番却要陨落于此,只能说一声,你的运气,也不大好。”
她的目光变得幽远:“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虽非人,却也可以说良言。除却你方才所说破绽,这天地棺椁,其实还有另一个破绽。”
凝辛夷猛地抬眼,直觉这或许才是他们此刻真正的一线生机所在。
几乎是草花婆婆开口的同一时间,谢晏兮指间的巫草也不易觉察地颤动几下,弯过一个弧度。
草花婆婆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妖火漫卷,白沙堤上空的妖气浓郁近紫黑,将东方的那一抹鱼肚白彻底遮住。
似乎昭示着,在这里的所有生灵都将止步于这个漫长的黑夜。
在说完最后那句话后,凝辛夷无论再说什么,再问什么,草花婆婆都不再应声。
她等着谢晏兮这里拿出一个占卜的结果来,可身边之人却始终持剑不语,像是对卦象的内容犹疑不定。
她不知道谢晏兮起卦的规矩。
但如今,她也没有时间再去深究他到底卜出了什么、卦象究竟为何。
谢晏兮都难解的卦,她没必要再起一次卜。
凝辛夷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方才为了谢晏兮起卦而拖延一会已是极限,她思绪飞转,一只手已经抚上了手腕上的红绳金铃。
不到万不得已,她本是不想用这三千婆娑铃的,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点九点烟扇骨的样子。
驱杀鬼鸟钩星时,不过点了一缕,她还可诡辩一二,但想要破如今之局,可不是一点烟就够的。
还好其他人都已经力竭晕厥,只剩一个谢晏兮。
凝辛夷咬牙。
她只能希望他不是那种喜爱多管闲事之人了。
她的三清之气已然耗尽,但三千婆娑铃既然是能够储存万事万物的法器,自然也可以存气。
从小到大,凝辛夷在里面存了浩瀚如烟海的三清之气,既然是她自己炼化的气,自然也可以随时供她驱使。
至于透支使用了三清之气后的状态,在生死面前,暂且不论。
九点烟的扇骨一寸寸在她指间搓开,三清之气自指间点燃,蔓延向她全身,凝辛夷的气息节节攀升,
找不出那个草花婆婆口中所谓的破绽,她便自己捅穿这一方天地棺椁,自己造一个破绽出来!
觉察到身边人的意图,谢晏兮指间的那根巫草在最初的卦象后,颤动数息,竟像是被震慑了一般,再度挺身,指向了凝辛夷的方向。
这一次,谢晏兮的眼中终于有了诧色。
他卜的是这天地棺椁中的一线生机。
而今,这一线,已然因为凝辛夷的动作,变成了两线!
实乃卦象都难料的逆天改命。
谢晏兮抬起的一根手指又悄然放下。
却见凝辛夷倏而收扇,她那张脸上被她自己用泥巴抹得乌七八糟,却难掩天生骨相优越,眉眼秾丽。她扇面遮住大半张脸,扇骨上燃出幽蓝的烟色,再浮凸出狰狞变幻的图腾面容!
面容似凶兽诡笑,更似让万妖俯首的居高临下。
豹目,龙眼,鹿角,狼耳,狮鼻。
无数虚幻图腾面容在她的半张面上变幻,九点烟的扇骨烟气愈浓,青烟弥漫,她的身后浮凸出巨大狰狞的神兽虚影。
图腾变幻,神兽虚影也在变幻。
一点烟,两点烟。
烟色愈浓,将一切都笼罩,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究竟是这天地棺椁的妖气浓,还是她周身的烟与三清之气更厚重。
三点烟。
第三根扇骨也燃起的时候,变幻的面容终于定格。
金瞳近白的豹眼之上,是眉间巨大深红的玄日之目。
一声带着讥诮的怒笑自浓雾中响起。
凝辛夷扬声。
“吾请雄伯,错断,揽诸三神鬼。玄日破魅,神鬼驱疫。既见玄日,诸方万界,皆不困我——开!”
浓雾浮凸出一抹浓重深红。
玄日之目随着凝辛夷的抬眼,一并睁开!
第17章
玄日之目睁开的刹那,天地失色。
遮天蔽日的妖气被冲刷,遮掩身形的青烟被吹散,三清之气浩荡如奔腾的海,带着某种旷古的气息,混着那一眼之中的威严和怒意,仿佛一柄要开山劈海的利斧,重重砸下!
谢晏兮反应极快,虚影出现时便已经折身后撤,退至昏迷不醒的元勘等人身前,撑剑起阵。
透金色的剑阵嗡鸣,剑尖在地面摩擦出一声长长的刺耳,他竟是连人带阵硬生生被逼退了数尺!
三清之气沸腾。
草花婆婆周身熊熊的妖火瞬息熄灭,三清之气穿流过她的灵体,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彻底洗刷。
一切的不甘,怒意,仇恨,绝望……所有的情绪都被这一道太过纯粹的三清之气带走,让她只剩下一具空茫不过的躯壳,回归最纯粹的本初。
那一片浩瀚的神鬼幻影携着三清之气,还在向前。
草花婆婆被这样的威压重重碾在地面,她竭尽最后的力气,有些茫然地抬头。
却见自己根本不是这一击的终点,三清之气不过是恰好擦过了她的身边,旋即便带着那凶煞威严的虚影泱泱而去!
直至天穹。
一声沉闷的碎裂。
竭尽白沙堤之力而聚成的天地棺椁,本应沉沉盖棺。
但此刻,那分明只剩下最后一线就将彻底合闭的棺椁,被凝辛夷以这样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硬生生冲破开来!
立于三清之气中央的少女已经力竭,她挽起的发完全披散开来,没有人会在意此刻她的脸上有多少泥沙污渍,她的五官究竟是妍丽还是平庸。站在那里的,分明是满身三清浩然气,身上还残留着亘古原始与缥缈的神鬼化身。
她有些艰难地慢慢垂手,唇角渗出血,再忍不住吐出一口在地面,咳嗽一声,却笑了起来。
她说天地无人可困她,便说到做到。
清晨的光铺洒下来,穿过被她劈开的天地棺椁,不偏不倚打在她的身上,她虽狼狈至极,却也极尽耀目。
凝辛夷抬头看了一眼天穹,强撑到现在,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做。
她来这里的目的。
凝辛夷抬手,在眉间用血轻轻一点。
【鬼咒瞳术·千嶂】
刹那间,天地褪色,神魂抽离,千重山嶂环绕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将草花婆婆困入其中。
谢晏兮持剑,微微拧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面前的黑袍少女分明还站在那里,他却觉得她的气息有那么一瞬,突然变得虚幻。
凝辛夷的神魂之体自鬼咒瞳术构成的千嶂世界中走来,直至站在草花婆婆面前。
草花婆婆的灵体燃烧,神魂却还是完整的,她有些愕然地环顾四周,确信这里真的是一方神魂世界后,才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你究竟是谁?”
一个普通的外乡人,真的能做到这些吗?
或者说,能做到这些的捉妖师,会甘心只做一个普通的外乡人吗?
凝辛夷站在她面前,弯了弯唇,眼瞳分明:“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我要这天地开,便无人能困我。白沙堤的一切本与我无关,我不想死在这里。只是我破开这里求生路,到底毁了你的所有心血和布置。”
天地棺椁已破,草花婆婆再也没有任何后手,闻言,她的神色有些行将就木的空洞,转而又露出一抹苦笑。
便听凝辛夷话锋一转,继续道:“虽然与我无关,但我答应你,从这里离开后,我会竭尽全力找出白沙堤这一切事情背后的真相和那一日行刑的凶手。活则见人,死则见尸,总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草花婆婆眼角微动,下意识想要反问什么,却已经被凝辛夷打断。
“我本可以不对你做任何保证,直接以洞渊之瞳摄魂来问你,但我没有。而你现在除了相信我,也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和复仇的希望。”凝辛夷勾了勾唇角:“所以,接下来我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听到洞渊之瞳,草花婆婆倏而抬眼,她盯着凝辛夷看了许久,再想到她之前展露出来的本事,她已然确定了一件事。
“你是鬼咒师。”她盯着凝辛夷,终于松口:“既然是鬼咒师的承诺,我的确愿意相信一二。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这样过渡使用瞳术,你不怕会变成瞎子吗?”
草花婆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带着恶意的微笑:“你们鬼咒师,不应该格外珍惜眼睛吗?”
凝辛夷没理她,她所剩的力气只够她维持一会儿鬼咒千嶂。她径直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你见过虚芥影魅吗?”
这四个字吐露的几乎同时,草花婆婆眼瞳一顿。
她像是要重新认识凝辛夷般打量她,然后才哑声道:“这才是你来白沙堤真正的目的吧。”
凝辛夷道:“看来,草花婆婆是见过。”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那么,第二个问题,告诉我来找你的虚芥影魅有关的一切。它的主人是谁,告诉了你什么,要让你去做什么。”
草花婆婆“嗬嗬”笑了起来:“这可不算一个问题。”
凝辛夷并不恼,只静静等她回答。
草花婆婆整理思绪,道:“我与鼓妖同为一方妖神,一人守山墓,一人守山堤。神不见神,各享一方供奉,互不相干。我见到你对鼓妖做了什么,你既然见过它的记忆,应当知道,我的来历。”
“但鼓妖常年沉睡,我诞生的时间,比它第一次睁眼看到我要更早许多。所以它没见过的虚芥影魅,反而是我见过。”
“虚芥影魅,是去山墓里找谢家人的。”草花婆婆回忆道:“山有山界,我不入山界,它找谢家人做什么我不知道。但虚芥影魅留下的一样东西,我可以给你。”
凝辛夷没问是什么东西,只说了一声“好”,便继续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白骨生花吗?这四个字与你的本体黑树,有什么关系吗?”
这一次,草花婆婆思索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