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目看向薛芝,语气歉然:“端宁,抱歉。这些时日,我自顾不暇,未能顾及到你,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你表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常常闯祸不知踪迹,今日有客来,也不知他去哪里鬼混了。”
“你表妹体弱,自小离不得汤药,三天两头病一场。”
“我实在是抽不开身来,也不盼你原谅,只求你别记恨你舅舅。”
薛芝听了这话,自然说道:“舅母这是什么话,我知道舅母不容易,舅舅常年因公务不着家,您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也已然尽力了。”
景王妃笑了笑,夸她懂事。
又逛了一会儿,该预备午饭了,有管家来,景王妃让李霜及陪着薛芝,便匆匆离开了。
薛芝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感叹道:“舅母可真是不容易。”
“咳咳。”李霜及以帕掩口,轻咳了两声:“如今这般,已经很是不错了,爹爹没有侍妾,后宅也十分清净,省了不少事。”
二人在一处亭子里落座,很快便有仆婢奉上茶水点心。
薛芝一边吃茶,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李霜及。
这位表妹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惊鹄髻,髻上只有一朵玉兰绢花,并排簪着一对流苏玉簪。她穿着一件盧灰游烟刻丝长袄,藕粉的花鸟撒花裙。弯弯细细的眉眼,温柔泛着水光的眉眼,看上去清丽无双,而细挺的琼鼻又为她添了几分英气。
“表妹平日里常吃什么药?”薛芝提起茶壶斟茶,语气温和:“今日看你气色倒好,远远儿看去,倒像是一位仙子。”
“常吃的药多了去了,倒是常熬款冬花的汤水来喝。”
李霜及嘴角弯了弯:“表姐哄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垂髫孩童。”
她端起一杯茶水来垂眸轻轻啜着。
薛芝看见,她食指侧边有一颗小痣,红色的,乍一看不怎么显眼。
“我见表妹平日里很少出门交集,似你这样的年纪,合该出去疯玩一把才是,整日闷在这高门大院里,也不怕憋坏了。”
李霜及垂眸看着手里的杯盏,轻声说:“我这样的人,出去做什么呢?一旦发病,连累的是别人。”
薛芝还想说什么,就见她侧过头去,似是不愿提起这样的事。
吃过午饭,景王当着罗定春的面,再三叮嘱薛芝:“端宁,你如今已作为人妇,行事不可再像往日那般泼辣不讲理。”
薛芝暗忖:泼辣不讲理跟作为人妇有什么干系?
“当然。”
景王补了一句:“若有人欺负你,你只管不讲理,万事有我替你撑腰,别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薛芝心里再如何,嘴里也只能应下。
罗定春在一旁瞥见她精彩的神色,觉得颇为可爱。
待向景王告辞,二人出了景王府,打算在外边儿逛逛。
薛芝捧着手炉,歪着身子:“你今日倒挺清闲。”
“今日休沐,后边儿连着几日恐怕都很难再有这样清闲的日子了。”罗定春牵过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指尖:“还痛吗?”
薛芝抽回手,嘟囔道:“早不痛了。”
她转过头去,掀开帘子往外看,见外边儿春光和煦,人来人往,貌似还挺热闹的:“罗定春,咱们下去逛逛罢?坐在马车上逛,有什么意思?”
薛芝带上帷帽,二人下了马车。
有活泼的孩童撞了上来,罗定春拧着眉将薛芝搂开。
薛芝没有注意到,她正睁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四周,心情很是得意。鼻尖萦绕着市井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
是煎饼的肉香味、是脂粉的花香,还有墨香、菜香,还有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蓬勃的味道。
又有一个孩童撞来,薛芝来不及躲避,罗定春冷着脸将人拎着,喝问:“冒冒失失作甚?你父母呢?”
那小孩约摸六七岁,他一脸惊恐,指着另一侧:“死人了……死人了……”
罗定春手一松,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里不停念叨:“死人了……死人了!”
他倏地站了起来,高声尖叫:“死人了!”
街边安静了一瞬,顿时,众人连忙收拾东西,步伐慌乱,面色凝重。
罗定春将薛芝搂过,二人站在街边,看着有好事者往孩童指着的方向涌去。
薛芝往那边望了望,她想了想,说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吧。”
“那边是长鸣巷。”罗定春说。
澹台家便是在长鸣巷内。
薛芝眉目一凝,脚步却没停。
“澹台雯一案,可有了结果?”薛芝问,她目光落在街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或气定神闲、或惊慌失措。
罗定春一边虚虚搂着她,怕她被人冲撞了,一边说道:“尚未,此案扑朔迷离,闹得愈发大了,大理寺如今人人都焦头烂额,恨不能日日夜宿寺内,一心想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呸!呸!死婆娘!”薛芝看见街边的一处小铺子,有一个妇人叉着腰,正对着那紧闭的铺子吐唾沫,嘴里污言秽语不停:“死了还不安生!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遇见你这么个丧门星!死就死个干净!怎么还要出来祸害人呐……”
耳边,妇人的骂声不断,薛芝看见那紧闭的铺子前,有许多的烂菜叶、臭鸡蛋,甚至还有粪便,她满腹疑云,不知何故。
“这是澹台雯生前支过的一个粥铺。”罗定春温和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她就在门口煮粥,煮各种各样的粥,卖得便宜,很多人都爱在她铺子上买粥。”
“她生前,常施舍乞丐或穷苦人家,声誉响亮。”
“她死后,曾经施舍过的人,都来她铺子前,啐上一口,以表对她的鄙夷。”
“那个妇人。”罗定春语气始终平稳:“曾奄奄一息倒在铺子前,是澹台雯救了她,给了她一碗粥。”
“后来,二人私交不错,常有往来。”
“如今,这般情形,只能说是世事无常。”
薛芝回过头来,目视前方,眉心有一道褶皱:“这妇人家里也有人死?”
“没有。”
薛芝沉默,一时无言。
只因旁人都在憎恶鄙夷,所以也要随着众人,对吗?
“你倒是对这些挺熟悉。”薛芝虽说着玩笑话,面上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罗定春手往下落,牵着她的手,握了握:“为了侦破这个案子,我和大理寺卿看了几夜的卷宗。”
前边儿已经围了不少人,挤都挤不进去。
薛芝往两边看了看,她指着旁边的一处高梯:“我们去那里吧。”
二人站上了高梯。
薛芝站在栏杆边上,低头往下看。
一具女尸倒在血泊中,她睁大了双眼,面色惊恐,脸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上边儿还有蚂蚁在爬。
她的四肢被人砍去,脖颈上有勒痕。
最可怖的是,她大张着嘴,嘴里还有几根死蜈蚣!
薛芝身形一滞,强忍着不适挪开视线。
“云芳!”一位少女惊慌失措闯了进来,她满脸泪痕,身形娇小。
她哭喊着欲扑上前去,却被仆婢拦住,一时,哭得声嘶力竭,听者伤心,已有不少女子在暗自抹泪。
“云芳!”少女哭着倒在仆婢身上:“你怎么就……就没了呢……”
薛芝站在高处,她居高临下看着下边儿,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问:“这女子是谁?我看她有几分眼熟。”
“澹台姝。”罗定春道:“澹台雯的妹妹。”
薛芝挑眉:“听说她才十三岁?”
“是。”
薛芝打量着大声哭喊的澹台姝,果真看出了几分澹台雯的影子。
“她们姐妹二人关系如何?”
“形影不离。”
罗定春解释说:“澹台雯死后,澹台姝一病不起,日日垂泪。这位云芳是澹台雯的得力大丫鬟,澹台雯死后,云芳被澹台家认为义女,她与澹台姝的关系也不错,如今惨死,澹台姝一时难以接受,也是该有的。”
薛芝点点头,她目光移动,倏忽,与倒在仆婢怀中的澹台姝对上了目光。
第35章 疑澹台姝夫妻吃酒
◎“那现在亲可以吗?”◎
茶楼雅间中。
薛芝看向对面:“云芳……是谁?”
罗定春坐在一旁,啜着茶水,面色淡淡。
澹台姝拿手帕擦了擦眼泪,忍着悲痛,说道:“云芳曾经是我姐姐的大丫鬟,颇受器重。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云芳悲痛万分,父亲念其衷心,便认了她作义女。”
“那前几日自缢的那位,是谁?”薛芝追问。
澹台姝吸了吸鼻子:“她叫月芳,是我姐姐身边的另一位大丫鬟。”
“对于这几桩案子。”薛芝好整以暇看着她:“你怎么看?都是发生在你身边的,我想,你一定会有所发觉,不可能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说是吧?”
“我不敢欺瞒大人、夫人。”澹台姝苦笑:“我年岁尚浅,对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曾经有母亲长姐疼爱,变故生了之后,父亲也待我更是疼爱,许多事情,我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她说着说着,眼眶便又红了去,声音都有几分哽咽。
薛芝没有再逼问,她提起茶壶,为少女添了茶:“如今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你是怎么想的?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而且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到现在,都不肯搬出长鸣巷?”
澹台姝的脸色有几分微妙,少顷,她才轻声说道:“我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我们不得搬离长鸣巷。”
薛芝察觉到有些古怪:“何故?”
“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