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说,不过是给老爷一颗定心丸,叫他安心离去罢了。
她早就该死。
十年前那场高热要了浔儿的魂,也要了她的命。
这般想着,安阳伯夫人缓缓起身,忽然抬脚,将铜盆踹向床榻。
铿锵——
火光从盆里蹿了出来,缠上床幔锦被,瞬间燃起大火,吓得四个丫鬟尖叫出声。
安阳伯夫人挡在她们身前,厉声道:“走!都走!”
本能驱使之下,四个丫鬟什么也顾不得了,齐齐朝外奔去。
安阳伯夫人回头看了眼,几乎忍不住要走入火光之中,可想到院外还有个南风,只好转身离去。
院外,南风听得声响,急忙跑来查看,看到窗内火光跃动,不由面色大变!
他飞奔上前,一把扯开房门,迎着滚滚浓烟,便见四个丫鬟和安阳伯夫人已经狼狈地跑了出来。
南风见状心头猛地一松,疾言道:“夫人,您没事吧?”
安阳伯夫人摇了摇头,嘴里只念叨着:“快救火!”
事况紧急,南风急忙转身奔向角落的太平缸,那里蓄了满满一缸的水。
而那四个丫鬟死里逃生,此时瑟瑟发抖坐在地上,哭着抱成了一团。
一时之间,无人看顾安阳伯夫人。
她怔怔站在院中,看着火舌攀上偏房,吞没了浔儿曾住过的地方,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却没有丝毫犹豫,决然转身离去。
她本欲赴火而死,却怕南风进来救她,若连南风也被烧死,她便是下地狱也不足以赎罪了。
没有害死这些丫鬟,没有害死南风,没有害死江浔,只她一个人带着罪孽消失,便是她如今所求了。
今日巫蛊之事,即便是被人陷害利用,但到底冒犯了献怀太子,只怕老爷和江浔未必能全身而退。
若她身死的消息传到宫中,想必圣上看在她已赴死的份上,会放他们归家的.......
如今,只有一忧。
浔儿......会不会不愿见她呢?毕竟她是这样一个卑劣又自私的母亲。
安阳伯夫人奔走在府中小道上,她跑得这样快,一想到或许能见到她的浔儿,竟满腔迫不及待。
这几乎是她这十年来,最松快的一刻了。
她幻想过无数次一了百了,甚至早早就想好了赴死之地。
就在前院,浔儿藏身的假山旁,是一处池湖。
她要去浔儿躲过的地方坐坐,和浔儿说说话,而后就可以从容跃入湖中,真的去找浔儿了。
救火还得从池湖中取水,如此一来,府中之人还能很快就发现她的尸身。
这样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她身死赎罪的消息传入宫中了。
.......
此时,安阳伯府外。
“蔺老,这不过是晚辈的猜测,但到底人命大过天,晚辈想着,也只有蔺老您能让御林军开这个口子了。”
沈嘉岁策马跟在一辆马车旁,此时头上戴着帷帽,正冲车窗处恭敬开口。
马车的车帘掀起,露出一张面容温和的脸,正是蔺老蔺晚亭。
原来,沈嘉岁方才折返安阳伯府,仔细查看过后,发现伯府确实已被御林军团团包围。
她忧心安阳伯夫人的安危,却没有立场上前去问那些御林军,思前想后,想到了蔺老身上。
她是个干脆的,索性解了马车的马,一路朝蔺府疾驰而去。
结果行到半路,她眼前一晃,好似看到了跟在安阳伯身旁的那个小厮。
沈嘉岁对这个小厮还是很有印象的,他方才在伯府门口哭着喊老爷,可比伯府那些狗头亲戚有情有义得多。
方才这小厮突然驾车走了,她倒不曾多想,如今回头想想,他此番折返,不会是搬到救兵了吧?
安阳伯府能有什么救兵?不就是蔺老吗?
沈嘉岁想到此处,急忙调头追上马车,结果当真是天遂人愿,马车里坐着的正是蔺老,还有另一个中年男子,说是蔺老的侄子。
于是沈嘉岁又跟着马车回到了安阳伯府,这会儿正开口呢,忽见马车内的蔺老骤然正色,沉声道:
“坏了!沈姑娘,只怕真被你猜对了!”
沈嘉岁闻言心头一跳,扭头看去,只见安阳伯府中一道火光蹿起,照亮黑夜。
第69章 入府救人
蔺老匆匆下了马车,陪同的正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蔺舟至。
沈嘉岁跟着翻身下马,眼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明明这一次江浔已有所准备,怎的安阳伯府还是起了大火?
忆起前世所闻,安阳伯夫人并十数个下人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沈嘉岁只觉心急如焚。
没有人该死,不只是安阳伯夫人,若那些下人是无辜的,他们又死得何其不值!
再者......
一旦安阳伯夫人身死,她不敢想象江浔会自责成什么样子。
毕竟此次安阳伯府会遭殃,是因着贼人想要对付他。
她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上一世在京西别院,得知陷害沈家满门的人是她的夫君陆云铮之时,那一刻心头最先涌起的不是怨恨和愤怒,而是愧疚与自责。
责怪自己明明与陆云铮是夫妻,却连他的真实面目都没看透,还因着与他结亲,让爹爹对陆云铮毫无防备......
“沈小姐,随我入府!”
蔺老这时沉声开口,丝毫不乱,倒叫沈嘉岁纷乱的心绪跟着平静了下来。
三人走向安阳伯府大门,得令围守在此的御林军登时抽刀冷喝:
“站住!”
蔺舟至先一步走上前去,此时便可瞧出,他当真是蔺老的亲侄子无疑了。
俩人的冷脸与冷静如出一辙。
只见他掏出腰牌,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乃东城兵马指挥司指挥使蔺舟至,这位是帝师蔺老,我等现在就要入府!”
御林军一听什么指挥使,面不改色的同时,甚至目露轻蔑。
区区指挥使,敢来阻挠他们御林军办事?
可紧接着,“帝师蔺老”四个字就钻进了耳朵里。
御林军面色一变,急忙朝蔺舟至身后看去。
他们皆是护卫圣上的,自然见过蔺老,这会儿借着火光一瞧,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铿——
甲胄碰撞发出声响,御林军直接收刀行礼:“卑职见过蔺老。”
蔺老走上前去,沉声道:“你们领旨行事,老夫不为难你们。”
“若是圣上问起,自有老夫一力承担,这是老夫侄子的腰牌,你们收好,且做个凭证。”
蔺老说着,拿过蔺舟至手中的腰牌递了过来,面前的御林军急忙双手来接。
蔺老见状,偏头问道:“可否放行了?”
那御林军犹豫了一下,想到今日出发之前,统领有言,让他们莫要冲撞伯府中人,想来并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况且,连圣上都要尊蔺老一声老师,如今又有腰牌作证,他何必得罪人呢?
想到此处,那御林军尽职地瞥了眼带着帷帽的沈嘉岁,最后问道:“这位是?”
蔺老已经迈步而入,闻言淡声解释道:“这是老夫的侄女。”
御林军听了这话哪里还敢计较,立刻侧身让出道来。
沈嘉岁:“......”
事急从权,无所谓了!
三人一入伯府,便径直往火光处去。
府里先是被围,又突然走水,偏偏安阳伯与江浔都不在,没了主心骨,当真是乱作了一团。
蔺舟至揪住一个往里跑的下人,疾言道:“那方向,是何处走水了?”
下人早已慌了神,此刻无暇辨别来人,急急开口:“是西院,是夫人所在的西院!”
沈嘉岁闻言心一沉,和蔺老对视一眼,沉声道:“蔺老,晚辈先行一步吧。”
蔺老知晓沈嘉岁是会武的,当即点了头,眼看沈嘉岁风风火火就走了,又急忙扬声补了句:
“汝之安危,乃为至要!无论如何,你的恩情老夫与修直都记住了!”
沈嘉岁头也没回,冲蔺老摆了摆手。
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人命至贵,且江大人上辈子的恩情她都没还呢!
沈嘉岁虽忙不乱,一路朝里走去,她脚程极快,却不忘眼观六路。
一路很是嘈杂,她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丫鬟婆子的哭声,于她们而言,今夜只怕犹如灭顶。
她思绪微微一晃,竟想起了上一世定国将军府抄家之景。
她得讯赶到时,也是被御林军拦住了,光是站在府外,就能听到府内哭声远远传来,撕心裂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