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
“快来人呐!”
“御医!快请御医!”
杂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有人将陆云铮扶了起来。
顾惜枝紧盯着这一幕,呼吸越发吃力。
可奇怪的是,偏偏在这时候,顾惜枝竟浅浅弯了弯嘴角。
“也好,也好......”
她低低念着,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此刻,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周遭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可让顾惜枝自己都没想到的是,生命的最后时刻,闯进她意识里的人,竟然是沈嘉岁。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在别院,她跪在莫妈妈的尸身旁,双目无神,万念俱灰之时,沈嘉岁忽然这样问她。
她闻声仰头,瞧见沈嘉岁背着光站在她面前,神情晦暗不清。
她没应答。
这时候,沈嘉岁却忽然俯身,捡起了她掉落在地的簪子。
这根簪子是特别的。
簪头磨得很尖,是她吸取上元节那日的教训,插在发间以备不时之需的。
每个因手腕骨碎而剧痛难忍的夜晚,她都懊悔不已。
若那日她的簪子足够尖,那么划破沈嘉岁手掌时,想必已经挑断沈嘉岁的手筋了!
她以为沈嘉岁要用这根簪子了结了她,索性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片刻后,她感觉发间一重,竟是沈嘉岁替她将簪子又插了回去。
她原还想不明白,沈嘉岁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此时此刻,她懂了。
沈嘉岁分明是猜到,她不会甘心就此孤身赴死,于是给她留下了“一把刀”,一把刺向云铮的刀。
是啊,她和云铮同样有错,为何最后受死的只有她呢?
哪怕是死,云铮也该陪她一起才是!
直到拔出簪子的前一刻,她都是这般想着。
可是看着云铮的脸,想到他因为自己一声呼喊就去而复返,她最终还是......
人心啊......
顾惜枝心里隐隐闪过一丝自嘲,转瞬间却又溢出了一丝得意。
沈嘉岁,人心似海,岂能让你次次料事如神?
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你得知消息时,难掩错愕的神情了。
真不甘心啊......
我顾惜枝跌落尘埃,死得如此狼狈,而你沈嘉岁却事事如意,往后只会更是风光无限。
你真是命好。
你沈嘉岁只是比我命好罢了。
我若有你这样的出身,有一个像义父一样的亲生父亲,我只会比你更加出色!
我不会忏悔,我只是在这世间拼命挣扎向前,想把最好的一切争取到手,仅此而已!
顾惜枝反反复复这样告诉自己。
仿佛如此一来,哪怕是死,她也不会露怯,不会后悔,甚至满怀悲壮。
可不知为何.......
当冰冷与孤寂齐齐逼来,想到自己至死仍孑然一身,机关算尽,却定格在如此狼狈又绝望的姿态里,她还是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生命的烛火即将熄灭。
顾惜枝拼尽全力蜷缩起来,最后的最后,竟渴望着能有那么一丝温暖来包裹自己。
眼帘慢慢阖上。
满目的花灯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她还未缓过神来,忽而身旁有人紧紧牵住她的手,带着她穿梭在人群中,肆意奔跑。
“惜枝,吃浮圆子去!”
她闻声惊骇抬头,却瞧见沈嘉岁在漫天花灯里回头望她,脸上的笑容纯粹又灿烂。
顾惜枝呆怔住了。
心中闪过此生最后一个念头,却是再也没机会解开的困惑。
真的好奇怪啊。
她明明一点也不喜欢吃浮圆子。
她这一生,明明最厌恶的就是沈嘉岁。
可为何临死前,记忆中涌起的最温暖,偏偏是......
真是荒唐。
一念藏恶,一生行险,一世困执,至死,都是荒唐。
.......
沈嘉岁正匆匆往宫门口赶去,只因心中还惦记着一件事。
然而,方行至半途,她却突然心有所感般,缓缓勒住了缰绳。
马儿乖乖止了步,马蹄轻踏地面。
沈嘉岁跟着身子轻晃,怔忡片刻后,仰头遥望皇宫方向。
天色明净,湛蓝得如同水洗过一般。
正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第280章 两世执迷
耳边一阵轰鸣,每一滴流失的血,都将陆云铮心中的恐慌与绝望层层叠叠推至顶峰。
他拼命瞪圆了眼睛,喉咙里艰难地滚动着两个字:“救我,救我......”
声音虚弱,满是哀求。
扶着陆云铮的太监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鲜血浸润了他的宦袍,黏腻的触感令他双腿发软。
他瘫坐在地,惊恐地看着陆云铮,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接过陆云铮,声音打着颤:“铮儿!铮儿!”
陆云铮蓦地抬眸,当瞧见自家父亲的那一刻,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能在死之前再见爹一面,真是太好了......
他哆嗦着唇,那般恐惧与无助,又夹杂着深深的悔愧,哑声道:
“爹......爹......对不住......”
“孩儿......辜负了您......娘......莫要让娘知晓,孩儿没了命.......娘承受不住的......”
陆永渚看着陆云铮这般凄惨的模样,一向坚毅的面容瞬间惨白似雪,却又强装镇定。
他伸出手,迅速且用力地捂住陆云铮的脖子。
可鲜血仍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溢出,每一滴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剜着他的心。
“御医!御医呢!”
陆永渚红着眼,朝着四周嘶喊出声。
一旁的太监终于缓过神来,颤声应道:“已经叫了,该要到了!”
比御医先一步赶到的,是沈征胜与江浔。
当瞧见陆云铮浑身是血时,沈征胜脚步蓦地一顿。
他扭头看了江浔一眼。
因为他心里清楚,江浔会医,且医术不差。
然而,江浔的目光只是在满地斑驳的血痕上停留了片刻,便毫不犹豫越过陆云铮,朝屋里走去。
沈征胜见状看了陆永渚一眼,动了动唇,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个遥远的前世,他虽只是听过,但岁岁却切身经历,也撕心裂肺过。
即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替岁岁拿主意,做决定,更别说擅自施以援手。
而修直毫无疑问,是站在岁岁那边的。
陆云铮浑身颤抖之际,余光隐约瞥见一抹绯红掠过,他本能地抬眸,却正正好好对上了沈征胜的目光。
那是厌恶与怨恨中,带着一丝复杂和犹豫,最后又被冰冷和漠然所取代。
陆云铮心头霎时一颤。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不同于他心虚地藏着掖着,或许沈嘉岁早已将前世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家人。
故而,沈世伯应该早就知晓,他就是前世害沈家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之一。
过往的罪孽,果然如影随形。
哪怕他都要死了,仍在提醒着他,他还没认错,还未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