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嬷嬷,送王妃回去。”
谢嬷嬷听王爷语气中似乎并无不悦,悄然松了口气。
甄含宜任由谢嬷嬷搀着,从殿内走出时,她瞧着很是失魂落魄。
已经走出去好远了,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顾惜枝已经被请到观音殿中了,王爷却依旧站在檐下。
他的身子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可那张脸却隐匿在殿檐投下的阴影之中,瞧不真切。
甄含宜知道自己从不了解这个枕边人,今日似乎终于被她窥见了些许,可映入眼帘的,密密麻麻都是“认命”两个字。
不是只有放弃抵抗,才叫认命。
看似无畏无惧,却踩着底线越陷越深,甚至连失败身死的准备都做好了,又何尝不是认命呢?
父皇、母妃和崔家。
权势、野心和不得已。
立场在前,她不可能背叛王爷,但也确实无法替王爷开脱。
为了实现野心这般抛却良知走下去,菩萨也不会保佑他们的......
若当年父皇当真曾答应过,会立王爷为储君,为何不能说话算话呢?
转过眼前的弯,观音殿已经瞧不见了。
甄含宜缓缓收回目光,她想,她有陪王爷赴死的勇气,却实在不舍穆儿一个孩子独留人间。
既存了这样的念头,王爷若胜,她不会、也不能奢求太多。
可王爷若败,便是苟活,她也要千方百计护住穆儿!
赵怀朗眼看着甄含宜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这才转身入了殿。
临跨过门槛时,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瞧甄氏方才那视死如归的模样,竟当真觉得他会狠心到掐死她不成?
先不说数年相伴,她好歹是穆儿的娘,自己这些年待她......当真有那么不堪吗?
赵怀朗眉头才蹙起,目光触及殿内的顾惜枝时,瞬间就拢回了心神。
“王爷。”
顾惜枝跪在地上,眉眼低垂,倒叫赵怀朗眉头微挑。
他阅人无数,上一回观音殿相见,他一下子就瞧出了顾惜枝那点儿小心思。
女子献媚的模样,无论大胆的还是欲擒故纵的,他都见多了。
但眼下,顾惜枝却跪得规规矩矩,瞧着像是彻底歇了那种心思。
“信,本王瞧见了,但只一封。”
赵怀朗说着,将信纸夹在两指之间,冲顾惜枝晃了晃。
顾惜枝只抬头扫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盯着地面点了头,恭声道:“回王爷,民女今日确实只带了一封。”
“毕竟民女手无缚鸡之力,王爷也瞧见了,连区区一封信都守不住,若悉数带来,一旦遗失,前功尽弃。”
赵怀朗听闻此言,倒也跟着点了头,见顾惜枝没有不自量力地在他面前责怪起甄氏,又满意了不少。
此女虽弱,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机心计还是远超常人的。
就凭敢与他做交易这一点,顾惜枝的心智已胜旁的女子多矣,只是心肠实在狠辣。
据手下人所查,这些年沈征胜夫妇对她确确实实犹如亲生,却不知她是如何狠得下这颗心,将沈家满门推入死地的。
“剩下的信,拿出个章程来吧。”
面对聪明人,不必拐弯抹角。
顾惜枝心中早已仔细思量过了,这会儿压低了声音,谨慎地细细道来。
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赵怀朗面上稍显惊异,随即又微扬了嘴角,满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惜枝一眼。
良久,殿中才响起赵怀朗低低沉沉的声音:“那便——如你所愿。”
.......
陆云铮不曾听到这些话。
他只知晓与顾惜枝见面的贵人确确实实是瑞王赵怀朗,甚至连后头瑞王妃从观音殿中出来,他都不曾看到。
因为,就在赵怀朗入殿之时,那些护卫已四散而开,将观音殿围了个严实。
而几乎同一时间,他藏身之处的附近便传来了异响。
他警惕地扭头看去,隐约瞥见了一道身影,瞧着像极了沈嘉岁!
不过权衡了瞬间,陆云铮便从树上飞身而下,不管不顾追了出去。
第198章 骂个狗血淋头
陆云铮面色冷沉,身形似箭,在树林中灵活穿梭,斑驳的光影在他身上快速掠过,他的目光则紧紧锁定前方。
他不会认错的,方才那人一定就是沈嘉岁!
陆云铮微微咬牙,此刻满心急切,他有预感,这一世走到如今,沈嘉岁想必已然掌握了所有的真相!
他一路穿过眼前浓密的树林,视野陡然开阔,一片碑林映入眼帘。
陆云铮缓缓止了步,放眼望去,那些石碑或高或低、或新或旧,皆沉默地矗立着。
石碑之间有一座亭子,亭角飞檐上洒着阳光,陆云铮目光下移,忽而瞳孔一缩。
亭中站着一人,身着月白长袍,身形挺拔,透着股温润的文人气。
竟是......陆云晟!?
陆云铮实在没料到,会这般巧的在此处见到陆云晟,但他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他与陆云晟之间,实在无话可说。
可就当陆云铮准备继续寻找沈嘉岁的踪迹时,陆云晟却忽而朝这边扬了手,高呼一声:
“大哥且慢!”
陆云铮脚下一顿,倒是也想起了沈嘉岁与周姨娘之间的往来。
难道陆云晟出现在此,并非偶然?
这个念头一起,陆云铮当即抬步走向亭子,却又像是为了和陆云晟撇清关系般,只肯站在亭外。
“你可曾看到沈嘉岁从此经过?”陆云铮率先开了口。
陆云晟闻言点头道:“就是沈姑娘让我来此处寻大哥的。”
此言一出,陆云铮双眼一瞪,不由走近了两步,“什么意思?沈嘉岁让你来见我?”
陆云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陆云铮脸上,隐隐透出一丝复杂。
“不是,是我想见大哥,寻到了指挥司却得知大哥今日告了假。”
“姨娘与沈姑娘有些交情,便派人去试着问了一嘴,沈姑娘说,让我在此处等着,定能见到大哥。”
陆云铮闻言眉头紧蹙,猜不透沈嘉岁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但目前看来可以肯定的是,他方才瞥见的身影就是沈嘉岁无疑,就是她将自己引到碑林来的!
思及此,陆云铮心急气躁,环顾一圈扬声道:“沈嘉岁,出来见我!”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碑林中,却不曾得到任何回应。
陆云铮双拳紧攥,这时候陆云晟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大哥难道就不好奇,二弟为何要寻你吗?”
陆云铮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沈嘉岁身上,闻言满是不耐地说道:“何事?”
陆云晟见陆云铮这副模样,也冷了神色,淡声道:
“后日爹便要启程远赴北地,抵御开春后漠国的侵扰。”
“夫人虽在禁足,但到底做了数十年当家主母,并非消息闭塞。”
“听闻爹要远赴北地,夫人不知为何十分激动,当即不顾禁足令一路跑到书房出言阻拦,口口声声说,爹在北地会遇到危险。”
“抵御外敌乃是将士天职,且圣上也下了旨意的,爹此行已成定局,自不会因夫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
“可夫人却格外执着,言及爹此去或有性命之危,又吵着闹着要见大哥你。”
“所有人都觉得,许是这些时日的禁足让夫人乱了神智。”
“可姨娘却说,夫人对我们母子确实心狠手辣,心肠歹毒,但夫人对爹的心意却是毋庸置疑的,更不可能会出言咒害爹。”
“故而这其中或有什么内情,须得寻到大哥方能水落石出。”
陆云晟说到此处,抬眸定定盯着陆云铮,沉声道:“大哥,夫人还在府上闹着呢,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云铮闻言心头惊跳,他当然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娘赶到别院为难惜枝,他为了获得娘的认可和支持,向娘透露了重生之秘。
但事关重大,很多地方他也说得含糊,爹在战场上丧命一事他也提到了,因此还挨了娘的一巴掌。
娘自然是不信他的,但那日自己信誓旦旦的模样或许还是在娘的心中埋下了种子,如今爹要北行,娘便开始忧虑了。
陆云铮想不明白,爹待娘都那般绝情了,为何娘对爹还是如此死心塌地。
要知道无论前世今生,他们母子俩在爹心中,都不及周姨娘母子万分之一!
陆云晟一瞧陆云铮的神色,便知其中果然有内情,他只沉声问道:“大哥现下方便归家吗?”
陆云铮只恍神片刻便摇了头,看着陆云晟语含讥讽地说道:“回去不过又是徒惹争吵,再被爹骂个狗血淋头,批个一文不值罢了,再者——”
“我可不信你们母子有什么好心,怕是巴不得我回去后又与爹大吵一架,好彻底断了父子关系,让你做这个将军府的继承人。”
陆云铮心里清楚,他娘今日这般做,或许也是想逼他回去,好赶在爹出征前让他们父子见一面,缓和下关系。
但是娘不知道,他早在上辈子就对爹彻底失望,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