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眼抬眸,一片模糊中,只见一片绯红衣摆踏过满地污秽,定定站在了她面前。
她缓缓抬头,瞧不清来人模样,只听得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入耳畔: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公道存心,不容蒙尘,断案除冤乃我等分内之事,你不必来求。”
......
“给沈家姑娘赔罪。”
记忆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思绪纷乱的沈嘉岁拉回了现实。
她霍然抬头,江浔已站定在几尺开外,他并未瞧向这边,而是看着崔明珏一行人。
此言一出,崔明珏他们纷纷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有何异议?”江浔淡声问道。
其他少年皆敢怒不敢言,齐齐看向崔明珏。
崔明珏面色发青,双手紧紧攥起,显然心有不甘。
他可以给沈嘉岁赔礼道歉,看在她不过一介女流,此番还亲自前来辟谣的份上。
他本就不欲和女人计较。
但若是别人摁头要他赔罪,就是不行!
再说了,这江浔本就比他没大上几岁,论出身,区区安阳伯之子,他崔小爷还看不上眼。
不过是圣上倡尊师重道,他看在江浔乃蔺博士助教的份上,才敬他三分。
说起来,他江浔能走到今日,是有几分常人不能及的运气的。
否则,身为毫无实权的伯爵之子,按常理,江浔最后不过就是靠着祖上余荫承个男爵之位,夹着尾巴在京中度日罢了。
“崔公子,你若不忿,家师就在马车上。”
江浔也无意过多纠缠,直接看向不远处那驾青蓬平顶马车。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齐齐变了脸色,旁的少年更是急忙扯了扯崔明珏的衣袖。
当今圣上还在潜邸时,蔺老便是文华殿大学士并皇子恩师,后来圣上登基,蔺老欲退,圣上却不舍。
在圣上几番挽留之下,蔺老最后接了翰林院学士之位,还兼任了国子监博士一职。
虽然比起当初的大学士,蔺老的官阶是低了,但连圣上都称蔺老一声“帝师”。
故而蔺老在盛朝可谓地位尊崇,德高望重。
崔明珏虽然心高气傲,但身为崔家子弟,到底拎得清,只见他瞬间敛了面上忿色,冲马车方向深深一拜。
身旁少年见状,纷纷跟随。
再起身后,崔明珏已面色平和,他转过身来,对着沈嘉岁拱手一揖,语气诚恳道:
“沈小姐,今日崔某言语有失,恶语伤人,有违君子之道,有负圣贤所学,在此向你赔罪。”
“今后,在下自当严以律己,谨言慎行,还请沈小姐宽宏大量。”
沈嘉岁从马车处收回目光后,再看面前规规矩矩赔罪的崔明珏,心里头也不由暗道一声:
“好个识时务的崔明珏,这般通时达变,此刻赔罪,竟从他身上瞧不出半分勉强来。”
眼看一众少年叠声向她赔礼,沈嘉岁伸手虚扶了一下,也是小事化了。
“既说开了,也不过是些口角,方才小女子言辞激烈,也请诸君多加担待。”
她不动声色给了众人一个台阶。
果然此言一出,众少年都缓了神色,连道不敢,气氛便松快了许多。
崔明珏抬头时,恰见沈嘉岁神色温和笑看着他。
“如此,告辞。”
这时候他倒礼数周全,先是冲马车遥遥一礼,又朝江浔点了个头,这才转身离去。
一行人乌泱泱的,跟在崔明珏身后一道离开。
走出好远了,旁的少年这才敢凑近崔明珏身旁,低声问道:
“明珏,咱们今日算不算被沈家小姐教训了?”
“都是那谣言害的,什么女夜叉,这沈家小姐分明生得花容月貌。”
“你们说那陆云铮怎么想的?”
“沈家小姐善武,你们没瞧见吗?嘴皮子也利,反正这样的,我是无福消受。”
“明珏,你怎么说?诶,你这脸怎么红了?”
众少年闻言皆关切地围了上来。
“去你的!赶紧找东西给小爷敷鼻子!”
崔明珏怒骂一声,推开众人,匆匆加快了脚步。
第19章 他从前是个傻子
这时候,沈嘉岁才转头看向江浔。
“多谢江大人。”
她躬身拱手,认认真真冲江浔行了一礼。
上一世,江浔果然如他所言,为了真相冒死奔走。
她在大理寺外守着,遥遥看过江浔几次,每回他都步履匆匆,有一次,甚至还见他断了只胳膊。
可是最后,沈家除了她这个外嫁女,还是满门抄斩了。
她再也不曾见过江浔。
直到死前......
思绪走到这里,沈嘉岁不禁瞥了眼江浔的下摆。
在京西别院咽气之前,她似乎瞥见了一片绯红。
但她不确定,是陆云铮的血糊了她的眼,还是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这时候,江浔已侧过身去,不曾受她这一礼。
“不必,是家师的嘱咐,与在下无关。”
还是一样的言简意赅,留下这句话后,他已转身离去。
“姐,江大人已经走了。”
沈嘉珩见沈嘉岁久久不曾起身,赶忙低声提醒了一句。
沈嘉岁深吸一口气,再直起腰时,面上已带了笑。
“行了,都解决了,你呀你呀,今后可不能再这般冲动了。”
沈嘉岁说着,抬手点了点沈嘉珩的额头。
沈嘉珩不仅不避,还嬉皮笑脸的,忙不迭应声:“改改改,都听姐的。”
沈嘉岁一看沈嘉珩应得敷衍,不由无奈摇头。
积极认错,坚决不改,是珩弟的作风没错了。
这时候,沈嘉珩终于迫不及待问起了退亲一事。
沈嘉岁也没瞒着,原原本本说了,气得沈嘉珩直咬牙。
“陆云铮那个混账东西,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没想到,顾姐姐竟然......”
在沈嘉珩心中,自家姐姐永远在第一位。
比起沈征胜夫妇对顾惜枝亲同女儿的感情,沈嘉珩甚至对顾惜枝一直抱着若有似无的“敌意”。
毕竟在他眼里,顾惜枝可是来和他“争宠”的。
沈嘉岁见沈嘉珩骂起人来生龙活虎的,看来鼻子上的伤算不得什么,便也彻底安心了。
重生一事,待珩弟旬假归家,再寻个安静的时机慢慢告诉他也不迟。
“行了,你和二表弟进去吧,我该回去了,娘在家中定还担心着呢。”
沈嘉岁并不忧心崔明珏一行还会暗地报复,就像娘说的,今日一见,崔家的子弟果然精着呢。
再不依不饶,就不是小打小闹这么简单了。
沈嘉珩倒依依不舍,拉着沈嘉岁又说了不少话,这时候一旁的白芨忍不住好奇心,冲白牧问了一嘴:
“白牧,方才那位江大人是谁啊?瞧着年岁也不大,旁人倒很怕他似的。”
白芨这一问,白牧立刻来了精神,不过他还没开口呢,沈嘉珩已经主动接过了话头。
“姐,方才那位江大人可是我们少年人的楷模,是我和二表哥最崇拜的人呢!”
一旁的纪学义闻言连连点头,文弱的俊脸上满是认可。
“岁表姐,你肯定不知道,说起江大人,他......”
————
另一边,监舍内。
“听说江浔从前是个傻子,到底是真是假啊?”
一群少年人围坐一处,敷脸的敷脸,揉手的揉手,正是崔明珏一行。
此时崔明珏仰卧在榻上,帕子遮住了他半张脸,瞧不清神色。
有人立刻接茬:“真真的!”
“江浔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安阳伯府以他为耻,藏得严严实实的。”
“但家叔与安阳伯有些交情,登门拜访时,还曾在伯府里见过江浔两回,确确实实是个心智不全的,连说话都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