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弄脏的一块小毯子被扔在角落,小丫头识趣地拿出去洗。
洗漱完,林遇梵解睡袍换衣服,猛然发现脖子下面有两处明显的青瘀……
伺候她穿衣服的桂香也看见了,桂香直愣愣看着,眼眶瞬间红了,随即杀气腾腾地压着声音问:“小姐……姑爷欺负你了?”
林遇梵:“……”
她快速扣上纽扣,“没有的事。”
“那你这里怎么青了?”
林遇梵找了个背锅的:“昨晚不知道谁放歌吵得我睡不着,我起来关窗户不小心磕到的。”
这个理由听着倒挺真,桂香转怒为喜,她马上小声跟林遇梵闲聊:“我也听见了,唱了一晚上《假正经》,她们说是因为二少爷跟大少爷置气,故意放的。大太太都不敢管。”
林遇梵好奇:“他们兄弟两个置什么气?”
“她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去找点药油来给你揉揉。”
林遇梵马上制止:“不用了,这种淤青过两天就好了。用力去揉,好得还慢。”
桂香不解:“为什么?”
“以前听西医说的,为什么我也记不住了。”林遇梵敷衍完,坐下来化妆。
等简单化好妆,接过桂香递来的红枣茶,林遇梵喝了一口,才出门去。
老五房这边的人似乎并不怎么守旧,新媳妇进门第一天,也没人张罗着让她去给婆母敬茶。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王君瑶屋里请安。
正思索着,刚好在楼梯口遇到王君瑶下楼准备吃早饭。
王君瑶忙碌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睡了个懒觉。
林遇梵先打招呼:“妈,早啊。”
“早啊。”王君瑶热情地回应她,看样子是压根没想过要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事,“怎么样,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才问完,王君瑶想起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晚放歌扰民的事,马上又转移话题,“之敖一大早就出去了?”
林遇梵微微有些含糊地应了声:“是吧。”
她扶着王君瑶下楼。
王君瑶以为林遇梵才新婚就被冷落正闷闷不乐,她忙开解:“之敖就是事情太多太忙了,他回海城这段时间,都没在家完完整整休息过一天的。不过也没办法,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遇梵你就多担待,等我们去了港城就好了,那边帮他做事的人多。”
林遇梵知道王君瑶误会了,她笑着解释:“他事情多,我努力不拖后腿,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妈你尽管吩咐我来做。”
“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忙完你们的婚事,接下来要准备去港城的东西,这一去的,恐怕以后也难回来一趟,我们是能带的都带上,没办法带上的,就都处理掉。”
到了一楼餐厅,就她们婆媳二人吃早饭,赵立翔昨晚闹腾了半宿,估计没那么早起来。
这个家人口简单,人际关系不复杂,这倒是林遇梵最喜欢的一点,不像老二房挤挤攘攘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吃了早饭,她在花园里走了几圈,之后便回房收拾东西,听见隔壁的门响,她才拿了份早就准备好的报纸也打开了房门。
果然一开房门就看见了赵立翔。
赵立翔看见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也没叫她大嫂,只说:“早。”
林遇梵笑道:“十点了,还早啊,你们报社不用上班吗?快去吃早饭吧。”
“我中午才上班。”赵立翔有些不好意思,他先下楼去了,林遇梵则跟在后面。
他去吃早饭,她则在客厅看报纸。
赵立翔也就吃了半个米糕,便走过来,见她在看他们的报纸,“我昨天请假了,今天报纸上没有我的稿子。”
林遇梵:“你们报纸的社论都不错。”
“你喜欢看谁的社论?”
“秦海还有苏一白,我都喜欢。”
据林遇梵了解,《光明日报》就这两个主编在负责,而且两个主编关系并不好。
不过她主要是想了解秦海的信息。
没想等她还细问,赵立翔主动说:“这两个人文笔是都不错,但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怎么不是好东西了?”
“表面上都是好人,实际一个个都是伪君子。”赵立翔就把这两人为了上位,为了坐上报务主任,暗地里互相倾轧的事跟林遇梵细细说了一遍。
林遇梵带着普通读者的好奇,跟赵立翔闲聊,她合上报纸,轻声问:“那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上位?”
“秦海更阴险一点,他跟社长关系比较好,不过他三哥在抗日时期当过汉奸,他虽然明面上没有,但没少捞好处,我更讨厌他。苏一白这人虽然风流又小气,但起码没有卖国求荣。”
又聊了会儿,林遇梵想了解的信息基本上都了解到了,她正想着结束话题,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女佣接了电话,“大少奶奶,找你的。”
林遇梵起身去接电话,是孙敬喜打来的,问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出去喝茶。
以前孙敬喜不轻易打电话找她,因为老二房的电话机在大爷屋里,她不方便去听,不像现在这样,随时有什么事直接电话就可以沟通,不用丫鬟们去跑腿传话。
林遇梵想在家写点文章,便拒绝了喜姑,只说:“下午婆婆这边好像还有事要忙,改天吧,改天我约你。”
孙敬喜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给她介绍个港城的朋友,她问:“你还习惯吧?之敖在家吗?”
“他一早出去了。”
“他明天就回港城?”
“应该是。”赵之敖没跟她提起回港城的事,都是王君瑶说的。
孙敬喜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她:“你们才新婚他就离开,你就多顺着他的意,让他回去港城也忘不了,天天惦记着你。”
林遇梵被逗笑了,她也不好跟喜姑说他不行。
周围也没其他人,赵立翔又上楼去了,她才说:“他只要把承诺的房子给我就行,我没其他要求,也不劳他惦记。”
“就这点志气。”
姑侄俩聊了会儿才匆匆挂了。
*
中午补了一觉,林遇梵起床后便把之前写的文章拿出来修改誊抄。
她是左撇子,不过小的时候被长辈硬逼着用右手使筷子和写字,所以她现在是左右两只手都能写。
今天特意用左手写,主要是避免被认出字迹。
才抄完就听见楼下有女孩清脆的声音,她透过窗户,看见李二奶奶拉着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花园里说话。
那中年妇女是赵之敖的二婶刘芳,少女是刘芳的女儿赵景秀。
林遇梵把誊抄好的稿子塞进信封里,信件寄到光明报社,收件人秦海。
她这封信跟举报无关,里面只是一篇她写的抗日题材短篇纪实文章,只署了笔名“四木”,没留地址。
没留地址就是表示作者放弃稿费,这会大大增高文章被刊用的几率。
这是林遇梵上一世在出版社工作时知道的潜规则。
当然,这笔稿费报社并不能省下来,一般情况下都是被主编或者编辑私吞了。
她之所以选择寄给秦海,是因为她相信,秦海目前急于摆脱自己涉嫌汉奸的形象,他肯定会愿意发表这类抗日文章。
而且秦海跟大奶奶秦娥是亲戚关系,后面还能一石二鸟。
只要第一篇顺利发表,后续就好办了。
林遇梵把信封交给桂香:“你让铁龙偷偷出去寄,不要投附近的邮筒,投公共租界那边的,顺便去凤荷斋买两盒核桃酥回来。”
桂香把信封塞进衣服里,“我这就去。”
知道家里来了客人,林遇梵不好在屋里多呆,她下楼去。
王君瑶和李二奶奶、刘芳等人在客厅喝茶闲聊,旁边赵景秀在逗一条小狗。
堂妹赵景秀看见林遇梵,甜甜笑道:“大嫂。”
林遇梵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跟长辈打招呼:“二婶,李二奶奶,你们来了。”
“诶。”二婶刘芳只微微笑着应了一声,她不太擅长言语,三四十岁的人了,脸上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腼腆。
李二奶奶站起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我家的狗生了一窝小崽,景秀想要一只,我给她送来,刚好在你们家这门口遇见她们,我就跟着她们进来打扰了。”
今时不同往日,林遇梵现在是赵之敖的妻子,早不是老二房那个躲在二楼小屋里的不祥寡妇。
李二奶奶心底多少有些忐忑,早知如此,她当初不应该来传林遇梵是扫把星的话。
哪天赵之敖要是跟林遇梵说起这事,那她就成了戏台上的丑角了。
王君瑶让林遇梵坐到她旁边来,“我在说服你二婶跟我们一起去港城。你二叔在港城帮之敖做事,夫妻长久这么分开并不好。”
这种话,放在以前,王君瑶是不会说的。
王君瑶被丈夫抛弃,长期抬不起头做人,这次大儿子娶儿媳,办的这么风光,多少政经要人来参加,她有种抛去过往,重新做人的扬眉吐气。
李二奶奶也劝刘芳:“是啊,你要是有个儿子那倒都还好说,景秀眼看都十五岁了,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八十都还可以生,女人上了四十就难说了。”
刘芳不是不想去,她也想抓住丈夫的心。
可她出身不好,家里父亲是水务局的小职员,母亲是普通人家的家庭主妇,要不是老五房出了个赵庆晖拖了全家后腿,她根本嫁不进赵家。
而且刘芳长相一般,性子弱,又没主见,嫁过来十六年也只生得一个女儿,丈夫去了港城几年,完全没有接她过去的打算,她心里也很急。
可是,单单她急有什么用?
“他没让我过去。”刘芳声音比其他人都要小。
王君瑶:“那你更要去。彦晖不叫你去没关系,都推在我身上,就说是我硬要拉上你的。吃喝用不着他花钱。”
李二奶奶顺着王君瑶的意思道:“哎哟,有人给你撑腰,你怕什么?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嫂子,瘦十斤我都愿意。”
刘芳犹犹豫豫的下不了决心,她不敢忤逆丈夫擅自跑去碍人家的眼,但王君瑶那么着急让她去港城,会不会是大嫂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难道她男人在港城有人了?
她不敢想这些,就算是真的,她觉得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见劝不动刘芳,王君瑶拉着林遇梵的手,说:“你二婶啊,就是这个性子,我们在一旁干着急,她自己反倒没事人一样,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遇梵你也帮忙劝劝。”
作为晚辈和新媳妇,林遇梵坐在边上不了解情况,本不好插话,王君瑶把话头抛过来,她不能不接:“二婶跟我们一起出发吧,坐船去,我们路上也有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