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一言不发,只等着太后娘娘发泄完,再送她去西苑。
李公公其实也不大明白陛下为何会下这么一道旨意,但他们这些人都是陛下的人,自然要与陛下齐心,在这后宫,他们主子只有一个。
太后这一上午,又是要上吊又是要去找皇帝,但愣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帝王根本不见她,太后只能老老实实的跟人去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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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苑,忠义侯府。
京城天气慢慢转凉之后,院子里的桂花也开了,香气淡雅,孟女官与谢姝面对面的坐着,因为谢姝不用与宫里的教养嬷嬷学习规矩,所以白日里孟女官除了教导谢姝床笫之事以及一些宫里侍寝的规矩,也会跟她讲一些宫闱的事情,当今陛下登基早,后宫尚且空悬,孟女官与谢姝讲的多是先帝在位的事情,先帝在位时后宫局势可就复杂多了,孟女官说了一堆,发现谢姑娘依然是那副柔婉如水的模样,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孟女官在心里暗自点了点头,谢姑娘这气度,一看就可以母仪天下。
在忠义侯府教导谢姑娘的这几天里,孟女官发现自己与她很是投缘,她笑了笑,问:“谢姑娘好像对宫闱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
谢姝确实不太感兴趣,先帝与静太妃,盛华公主生母之间的事,姑娘听完都能背了,她眉眼微微弯了弯,莞尔道:“兴许是因为之前听说过。”
“原来如此,要说先帝跟静太妃娘娘之间,那真是一场孽缘,也怪先帝太过宠爱静太妃娘娘,否则也不会遭了静太妃娘娘的暗算。”孟女官边说边叹了口气。
当然,如果先帝对静太妃娘娘没有那么宠爱,那静太妃娘娘再厉害,也是无用。
孟女官给谢姝教宫闱之事的时候不喜有人在旁边,于是乎,这座凉亭就只有孟女官跟谢姝在,孟女官问谢姝:“谢姑娘觉得先帝落于那个结局,是谁的错?”
谢姝对孟女官态度很客气,直接亮明了她的态度:“臣女觉得二人都有错。”
孟女官再次暗自点了点头,谢姑娘的聪慧便是来自于她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看问题极为通透,孟女官“嗯”了一声,故意笑着问:“谢姑娘难道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静太妃娘娘太会迷惑先帝,才会导致先帝变成后来那样吗?”
“那如果先帝自己不被静太妃所迷惑,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而且臣女记得昔年先帝想要废陛下储君之位那会儿,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谢姝轻轻蹙了蹙眉,静太妃肯定是有错,但先帝抵抗不了诱惑是另一方面。
孟女官毫不吝舍自己对谢姝的赞赏,轻轻点了点头:“谢姑娘看得如此通透,相信将来肯定可以很好的辅佐陛下,陛下有谢姑娘,也是陛下的福气。”
他有她,是他的福气,但她有他,不见得是她的福气。
谢姝垂了垂眸,抿了口茶,没有接这话。
谢姝白日里要跟孟女官一起学习,到了晚上相对自由些,她沐完浴,照常自顾自的对弈,然后拿起孟女官塞给她的话本子,谢姝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像坊间的话本子,之前她从未看过,但看了几日之后,她还很喜欢。
只不过谢姝脸皮薄,孟女官给她的话本子内容又非常露骨,所以她看也是在晚上才看,今夜也不例外,她让梅儿回去歇着。
梅儿:“那奴婢就先回去歇着了,姑娘也早些歇着。”
等屋内无人,她纤纤玉指开始翻动着话本子,快到子时,她才将话本子放在枕头边,迷迷糊糊的闭上眼,屋内染着两盏灯,透着浅淡的光晕,让屋内看起来不那么漆黑。
她再次醒来是被人翻窗的声音给惊醒的,无人知道,谢姝自从梦起了上一世的一切之后,睡觉就很浅,一点点动静就能将她给惊醒,这次的动静还不是外面的风跟桂花树,而是从窗外那里传过来的。
谢姝精神绷紧,有人。
她担心来人是江湖派来的杀手,亦或者是与忠义侯不对付的仇家,她下意识就要喊人:“是谁?”
帝王刚从窗户外进来,一袭墨色长袍,姿态清贵雍容,大抵是没料到她这般敏锐,帝王眸子闪过一丝诧异,淡笑道:“谢姑娘,是朕。”
第42章 是朕==
“谢姑娘,是朕。”
比起什么江湖派来的刺客,与忠义侯府有仇的仇家,这道熟悉的声音还是更能让人心安。
谢姝一颗心落回到肚子里,抬起眼望向走进她闺阁的男人,夜深人静,堂堂一国之君闯入她的闺阁,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处在梦中,因为这样想,谢姝伸手在自己纤瘦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很疼,她才知道自己没有做梦,帝王眼神绝佳,一眼就看到了姑娘的动作,不知为何,他还是更喜欢她这番生动活泼的模样。
帝王唇角向上扬了扬,慢条斯理道:“谢姑娘,你我二人即将成为夫妻,朕来忠义侯府,并不失礼。”
真实的原因却是自从梦到了前世的结局之后,帝王就急切的想要见到她,想要将她抱在怀里,上一世便是因为他对她爱而不自知,导致她受了许多委屈,还遭到了别人的暗算,他既庆幸她不记得前世种种,若是记得,她肯定就不想入宫的。但同时他也遗憾她什么都不记得,因为他前世是真真切切的喜欢她,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伤她最深,他想向她道歉,想告诉她他会好好爱她,不止有宠,还会有爱,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他这一番话只能趁她什么时候喝醉或者睡着的时候说了。
许是因为帝王今晚心绪有些复杂,所以他眉目有些猩红,就那样注视着床榻上的女子,那眸子中的炙热逼得谢姝将头偏到一边,他莫不是喝醉了,若不然,怎么会在深夜来忠义侯府,还将那孟浪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前世谢姝入宫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这样说话,而且帝王夜闯女子香闺的事情被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议论,姑娘觉得他不是喝醉了就是被人夺舍了。
谢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问帝王:“那陛下深夜来臣女的闺阁,可是有天大的事吩咐,臣女洗耳恭听。”
伶牙俐齿……
帝王连着一日烦闷的心在此刻得到缓解,他笑意温和的瞥了她一眼,忽然又做回了正人君子:“夜晚风凉,谢姑娘不如多添件衣裳。”
话落,帝王作势就要去紫檀木椅上坐下,他耳根有些红,大抵是没想到自己会做这般有失皇室体统的事来,对她,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她入宫就好了,她不记得那些没关系,他帮她记得,在她入宫前,他会将那些会伤害她的危险全部拔除,她只需要与他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想到这里,帝王幽深的凤眸流露出几分笑意,至于险些与她定亲的梁恒,那并不重要,若他还觊觎他的女人,那他就打发梁恒去做地方官。
还好他提前想起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秦煜想。
深更半夜被弄醒,谢姝也睡不着了,她作势就要起身披上披风,谁知因为下榻的动作有些急,她枕头边的话本子也跟着掉落下来,发出“咚”的一声响,帝王担心是她摔着了,大步过来,便看到地毯上的话本子,他修长的手指将话本子拾了起来。
秦煜一目十行,一眼就看到“娇娇心肝儿,快让爷疼疼你”,帝王指尖一顿,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平日里都在看什么,视线再往下看,那内容更加露骨,什么“你水/怎么这么多”。
谢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话本子,脸色唰的红了起来,哪怕已经重活一世,面对这样而情形她也做不到完全的淡定,她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解释:“这是孟女官给臣女的。”
见女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帝王眉目向上挑了挑,不置可否的笑笑,她胆子一贯就大,倒是做了贵妃之后,温婉了许多,可是……
想到前世她是在他怀里香消玉殒,帝王笑容淡了淡,心里隐隐传来一阵抽痛,他将话本子合起来,搁在一旁的紫檀木桌上:“看来孟女官教导有心了。”
她这般用心学,想必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想要他的身体何尝不是一种喜欢。
谢姝一瞬间再次红了脸,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女官教导臣女确实有心。”谢姝深深吸了口气,摆出名门贵女的姿态:“臣女只是用来打发时间,并没有别的意思。”
“朕知道了。”帝王见状微微颔首,温声道。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今晚对眼前的女子格外的纵容跟温和。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梅儿带着担忧的声音:“姑娘,您是醒了吗?”
里头气氛有些沉默,谢姝用余光看了这人一眼,见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谢姝轻声道:“梅儿,你砌一盏茶进来。”
反正是他夜闯香闺,失了身份,错又不在她身上,重活一辈子,谢姝也想开了,不是她的错就不该被赖在她身上,还有辅佐君王成为盛世明君,帝王若真是明君,也不用她辅佐,他若不是明君,她辅佐又有何用。
小姑娘弯弯的眸子像狡黠的小狐狸,帝王用余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是,姑娘。”见姑娘开口,外头的梅儿微微松了口气,她刚刚怎么听到了陛下的声音,梅儿煮了一盏梅子茶进来,刚推开门进来就见自家姑娘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人身姿挺拔,气度雍容不凡,梅儿瞬间就惊讶住了,差点就将手中的托盘给扔了,然后等触及男人俊美的脸庞,那抹惊讶便成了惊吓,梅儿“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怎么会在半夜来忠义侯府,还是来小姐的闺阁,这根本不合规矩。
就在梅儿胆战心惊的时候,帝王淡声开口:“免礼。”
梅儿战战兢兢的上前奉茶,见她被吓得不轻,谢姝便让她先去歇着,但梅儿哪敢去歇着,她说她去门口守着,谢姝轻轻点了点头。
已经折腾了一刻钟,谢姝还是摸不透他的来意,又不想等天亮,所有人都发现帝王来了她的闺阁,那她有嘴也说不清了,思及此,谢姝只想帝王赶紧离开,她心里这般想,面上还是婉约如水,给帝王奉上一盏茶:“陛下请用茶。”
帝王伸手将红玉茶盏接过,接过的同时还不忘用自己的指腹碰了碰姑娘的手背,他温声问:“谢姑娘,你喜欢梁三公子吗?”
他这话问得貌似有些多余,但若不问,梁恒这个人始终让他如鲠在喉。
帝王眉目淡淡,他还是想起来的太晚了,不然不会多一个梁恒出来。
谢姝难掩惊诧,所以他半夜闯入她的闺阁就是为了问她喜不喜欢梁恒,他若真这般体贴她,当初怎么直接拿着立后圣旨来了忠义侯府,现在圣旨都已经下了,他又来问她是不是喜欢梁恒,而且还深更半夜的来她闺阁问她,姑娘觉得很荒谬,于是浅笑道:“立后圣旨已下,臣女若是说‘喜欢’,难道陛下会收回其旨意?”
她是知道如何戳人心窝子,帝王深深的看她一眼,若她真说了喜欢梁恒,他也不会怎么对她,但是梁恒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然不会。”
她就猜到会是这样,她都做不了主,他还非要问她,谢姝是真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深更半夜来忠义侯府问这个,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吗,坐了一会儿,谢姝脑子也有些混沌,困得眼角有些酸涩,想掉眼泪。
“那谢姑娘心悦朕吗?”帝王见她眼皮都开始睁不开,也不忍心再折腾她,抿了口茶,问。
气氛突然有些沉默,这个问题似乎比上一个问题还要问答,若是谢姝什么都不知道,那她可能为了日后的荣宠而选择去哄帝王,但偏偏她什么都记得,那句“心悦于他”她是如何也说不出口,而且他今晚很奇怪,问的问题更是奇怪,这种问题,前世的昭楚帝连听到都要嗤之以鼻,因为他心里只有江山社稷,没有这些情情爱爱,谢姝心绪复杂,加之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时没有说话,只默默的揣紧了手中的茶盏。
帝王是何等敏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为难,若是以前,他可能会介意,帝王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目光认真的看着谢姝,语气不急不缓,道:“谢姑娘,朕心悦于你。”
谢姝捏着茶盏的手轻轻颤了颤,他今晚是真被人夺舍了不成,这些话根本就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何况前世他根本就不喜欢她,今生又只与她见过几面,他怎么还忽然与她说“心悦于她”,这不滑天下之大稽吗,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相较于女子的震惊,秦煜表现的就要淡定一些,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后面接着的话就很好说了,秦煜嗓音温和,一字一顿的道:“今早朕已经让太后迁居西苑颐养天年,等你入宫,无人欺负你。”
太后迁居西苑颐养天年……
前世到她死太后娘娘尚且还在作妖,今生就这么迁到了西苑去了,难道太后有做什么触犯了帝王底线的事情,至少在谢姝印象中,帝王与太后表面关系还算融洽,不然太后也不会这么作妖,就连前世他处置楚国公府的时候,也没让太后娘娘迁居西苑颐养天年,怎么现在都变得不一样了,谢姝脑子都跟不上来了,他今天不会真得吃错药了吧。
趁她还在思索的时候,帝王又补充一句:“谢姑娘,帝后大婚,你若是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或者有什么其他想要的,也可说与朕听听。”
知晓了楚国公府的狼子野心,帝王不见得能一直容忍楚国公府,楚国公府在父皇那时就已经做了不少错事,只是全部被掩盖住了,想寻到楚国公府的错处,那真是轻而易举。
谢姝抬起眼帘,他这话倒像是在跟她承诺什么,她大概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了,那便是今晚的帝王将姿态放得很低,先前哪怕他也是重生的,他在她面前也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一切的错都是别人的错,他是什么都没有做错,以至于谢姝有时候都会忘记这人在她临终前说对她有所亏欠,因为不管是下立后圣旨,还是通过盛华公主见她,她都只有接受的份,因为他就是唯我独尊,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但是今晚帝王脾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再也没有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谢姝沉思的时候,帝王看着她,温声笑道:“皇后的凤冠霞帔下个月就会送到忠义侯府,谢姑娘就安安心心的做朕的皇后。”
他会让她宠冠六宫,也会对她一心一意。
前世欠她的,今生他都会还给她,后宫不会是困住她的枷锁。
他会让她比嫁到丞相府还要欢喜。
帝王再次看她一夜,让她今夜好生歇着,他先回宫了,谢姝打起精神,起身恭送帝王离开。
帝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忠义侯府,等帝王离开,梅儿才重新走了进来,结果就见自家姑娘坐在那发呆,梅儿小声问:“姑娘这是在想什么呢?陛下他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嘱托姑娘。”
不然梅儿实在是猜不到陛下为何要深更半夜来小姐的闺阁,要是陛下没有重要的事嘱托给姑娘,那就是陛下想小姐了,可再思念,那不能等白日吗,这大晚上,还是……
谢姝拣了一件帝王说的“最重要”的事情告诉梅儿:“陛下说下个月礼部会送凤冠霞帔过来。”
夜晚阵阵凉风从窗牖外吹进来,吹得人神志清晰,所以陛下深夜来小姐的闺阁便是为了告诉小姐这件事,这件事陛下完全可以让李公公过来告诉姑娘。
“原来如此。”梅儿点了点头,轻声问:“小姐,现在也不早了,您要不还是再歇会儿吧。”
再不歇息,天色都要亮了,因为是半夜从床榻上起来,谢姝整个人困得厉害,眼尾处浮着一层薄薄的粉红,她今晚已经分不出更多的心思去思考帝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跟他那奇怪的态度。
梅儿扶着小姐重新歇下,然后到门口的屋檐下守着她,至后半夜,谢姝又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人也有些没有歇息好,等梳妆的时候,梅儿特意用了些胭脂,让小姐有更好的气色,在与孟女官学习规矩之前,谢姝打算先去正堂给爹爹还有娘亲请安。
今日忠义侯府的正堂除了忠义侯夫妇在,谢淮予跟谢淮安也在。
“女儿给爹爹,娘亲请安。”等谢姝带着梅儿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谢姝朝着忠义侯夫妇盈盈福了福身。
“我们姝儿真是有心了,快起来吧。”忠义侯最是疼爱这个女儿不过,忙让她起身。
于是谢姝站起了身,云氏又问她有没有用过早膳,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云氏便温婉一笑,拉着她在一旁的圆椅上坐下。
等她坐下来,忠义侯捋了捋胡须,温和的问:“姝儿,陛下昨晚可是来了忠义侯府?”
几个孩子之中,忠义侯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因此对她的上心程度也远远多于另外两个儿子。
忠义侯府的侍卫武功不及陛下,所以陛下来忠义侯府是没惊动任何人,但忠义侯府有暗卫,暗卫之所以没有出面,是因为他看出来了那个人是陛下,才没有出面,而是去跟忠义侯禀报。
忠义侯本来是准备带着暗卫来梅花苑,但帝王来了没半个时辰就离开了,这才没有及时过去,因为姝儿是准皇后娘娘,陛下想来单独看她,好像也能说得过去,只是有些东西,忠义侯还是要问清楚。
见父亲已经知道了,谢姝轻轻点了点头:“是。”
得知陛下昨晚是真进了姝儿的闺阁,云氏不由埋怨一句:“陛下也真是的,怎么大晚上闯入姝儿的闺阁,他若真这么急着见姝儿,大可白日来见,何必非要大半夜的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