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为何我们女儿家的婚事,都是这般的身不由己呢?”谢瑶音靠在了她怀里,语气低落,“我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么多年,可没想到,转眼我也到了该谈论亲事的时候了。皇室公主看似风光,却也有这么多的无奈。”
“若我注定无法违抗父皇的旨意,只能嫁去那里,我们往后是不是没法再见面了?”谢瑶音抬起头看着姜清窈,有些神伤。
姜清窈眼底一酸,柔声道:“不会的。阿瑶,我们——我们不会就此分别的。”
可她心底却也是一片迷惘,不知前路究竟会怎样。
“窈窈,”谢瑶音神色清明了几分,用力握住她的手臂,“你不是皇家人,身上没有那么多责任。你一定要让母后为你做主,只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不要让自己的婚事掺杂了其他利益。”
“我知道,你是不是......很喜欢五皇兄?”她的语气带着醉意,说出的字句却清晰可闻。
姜清窈心尖一颤,却是抑制不住地点了点头:“......是。”
谢瑶音眉眼缓缓一松,面上浮起一丝小小的得意:“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果然很了解彼此。你虽从未明说过,可我还是瞧出来了。”
“那是当然。阿瑶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姜清窈心中一片酸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微微笑着道。
“窈窈,”谢瑶音反复唤着她的名字,“五皇兄如今的处境大有好转,不再是过去那个卑微落魄的皇子。我想,若是他真的有意娶你,父皇未必不会答应。只是皇长兄尚未娶亲,只怕得等他先行定下太子妃,父皇才有余暇思量其他人的婚事。”
“可是......”姜清窈却没有露出任何欣悦之色。无法在谢怀琤面前说出口的话,此刻在谢瑶音面前倾泻而出:“阿瑶,或许事情并不会那么顺利。”
她虽不是皇室中人,但姜家既有军方势力,注定不容小觑。这就意味着,她的婚事并不见得能够轻描淡写敲定。以皇帝那多疑而谨慎的性子,又会如何安排呢?
姜清窈幽幽叹气,侧头看向谢瑶音,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不由得一笑,轻手轻脚扶着她躺下,自己则去了甲板之上,打算透一透气。
喧嚣鼎沸的人声萦绕在耳边,姜清窈抓住船杆,低头看向悠悠流淌的河水,看着映在河面那璀璨的光亮。
听了谢瑶音的话,她恍然间意识到,她们已不再是懵懂孩童,或许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无所烦忧,不必为纷扰世事而百般思索,辗转反侧。
往后的桩桩件件事情,都如千钧巨岩,沉沉压在身上。姜清窈第一次感受到了年岁的增长以及随之而来的变化。那生辰之日的喜悦,转瞬被这样的愁绪所取代。
她倚在栏杆旁,兀自长叹了一声。直到夜色渐深,才返身回了船舱。
这一晚,姜清窈睡得很不安稳,怪梦频频,扰得她不断惊醒。再度睁开眼,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天色是淡淡的蟹壳青。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头压着乌云,直令她压抑得喘不过来气。
姜清窈有些心神不宁,一颗心几乎乱了序。她起身推门,却与步履匆匆的微云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她见微云面色有异,忙问道。
微云眉头紧锁,抑着嗓音道:“姑娘,前头船上传来消息说,五殿下昨夜饮多了酒,不慎落了水。因那时夜色已晚,竟无人察觉,直到今早天明,侍奉的宫人才发现,急忙派人去找时,却——”
“什么?”姜清窈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微云慌忙扶住她,道:“姑娘当心!”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一把抓住微云的手臂,急声问道:“那现下找到五殿下了吗?”
微云面露不忍,低声道:“扶摇河宽阔绵长,有几处水流极其湍急。五殿下落水已久,如今......生死未卜,不知所踪。”
第73章 前世 双手沾染了她的血。
头痛欲裂。
重重迷雾笼在眼前, 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没了性命,已然入了黄泉。残留在意识边缘的,是无边无际涌上来的江水, 冰冷而窒息,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其中。然而这缕意识却模模糊糊,极不真切, 亦让他觉得荒谬。
谢怀琤昏昏沉沉地躺着, 只觉得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额头处那烙入发肤的滚烫温度。
眼前一片迷蒙, 思绪也随之凝滞而混乱,辨不清来路。他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顿时觉得喉咙处犹如被利刃划过, 痛入骨髓。他渐渐觉得周身忽冷忽热,如同被烈火和冰山双重折磨着,心跳一声声急促而剧烈, 如带着尖刺般叩击在额角。
不对......
一个已死之人, 怎会有心跳声?谢怀琤混沌的头脑骤然清醒了一瞬,他张口,拼命呼吸着,那种感觉却愈发明晰。
额头的温度, 规律的心跳,皮肤上真切可察的触感。这一切都昭示着他这具身体尚在人间。谢怀琤恍惚着,虚浮无力的手动了动,指尖两两相碰,有细微的痛感自
那处升腾而起,恰似一道闪电划过脑中。
他重重喘息,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依旧是灰暗的, 只有依稀的光线渗透进来,却仍然让他觉得双目刺痛酸涩,下意识又闭了闭眼,待适应了那光亮才缓缓睁眼。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很快发觉了不对劲。
身上覆盖着被褥,身下是柔软的床榻。这陈设既陌生,又诡异。谢怀琤心中蓦地生起几分异样和狐疑,忙艰难地转头看向四周。
床帐低垂,将外头的一切遮掩得严严实实,让他看不清这是何处。
他为何会在这里?
想来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吧。谢怀琤想着,自嘲一笑。他分明已经死了,死在那漫天红云的皇宫之中,又怎会活转过来?大约上天知他心有不甘,才大发慈悲让他在赴黄泉路之前,再看一眼人间吧。
被高热磋磨得疼痛万分的额头倏然迸出些清明的神智来,他呼吸一窒,只觉得那彻入骨髓的疼痛再度在心尖蔓延开来。
世事于他而言早已无可留恋,他死不足惜。可是,他却无法接受那个明媚鲜活的少女在自己怀里彻底没了气息。
谢怀琤胸口一痛,那种仿若被撕扯开来的疼痛再度袭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裂了一个口子,再也无法愈合。
他还记得,自己的双手曾沾染了她的血。
雷雨夜,狂风将殿外那一棵棵生长了多年的古树吹得枝叶扑簌作响,婆娑树影剧烈摇晃着,在一片黑暗之中如同鬼魅。
蓦地,万钧雷霆之声猝然落下,响彻宫殿内外,震得殿宇似乎都随之震颤,地动山摇一般令人勃然变色,却能够悄然掩盖住发生在此处的所有阴谋诡计。
谢怀琤身披战甲,冒雨自宫外疾驰归来,一路横冲直撞,挣脱开侍卫和宫人的阻拦,几乎是踉跄着奔进了永安宫之中。
永安宫——是历代皇后的寝宫。
新帝继位,他的太子妃理所应当成了皇后,入主永安宫。
然而此刻的永安宫却陷在一片漆黑之中,正殿没有一盏灯火,廊下的灯笼也早被风雨吹刮熄灭,不知所踪,只有残留的几片灯笼纸惨淡地飘着,显得分外可怖。
谢怀琤沿着廊庑一路狂奔,向着那许多人把守的偏殿冲了过去。
“什么人?”
“站住!宫闱之内,岂容你随意闯入?”
侍卫们手执刀剑,乒乒乓乓上前阻拦。谢怀琤面色阴沉,根本不愿与他们多费口舌,耽搁时辰,只几下动作便将那些人踹倒在地。他带来的人马动作迅疾无比,将所有侍卫尽数踩踏在地,令他们动弹不得。
砰的一声,谢怀琤踢开了紧闭的殿门,那嗜血般阴鸷的目光穿过重重黑暗,看向殿内的人。
与殿外的凄风冷雨不同,殿内燃着几只蜡烛,透着昏黄而微弱的光。那点细小的火苗被他身上挟带着的风一扑,剧烈跳跃,堪堪维持着,未曾熄灭。
便是借着这点光芒,他看清了殿内深处的情形。
少女委顿在地,无声无息地仰躺在床榻边。她双肩瘦削,长发披散,逶迤至地,将她本就纤瘦的身体尽数包裹在其中,显得愈发伶仃。
那浅色的衣裙和床帐之上,到处都是醒目的血迹,一团团四散开来,触目惊心。
谢怀琤如同被重锤击中,头脑嗡嗡作响,眼前发黑,险些站不住。他双拳收紧,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什么雷雨声,狂风声,他全都听不见了,只拼命地屏住呼吸,试图再听见她的呼吸声。
谢怀琤浑身发抖,缓缓朝着她迈出一步。
离得近了,他这才看见,少女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还活着!
狂喜如潮水般涌来。谢怀琤似哭非哭,张开手,向着她愈走愈近。
尚有一步之隔时,忽然,一声冷笑在耳边响起。
“五弟夤夜赶来,又披挂甲胄闯入后宫,可真是情深一片啊,朕都为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而感动了。”那声音带着痛快而得意的笑,一字一句,谈笑风生,与这眼前的血腥之景格格不入。
“只可惜,你们两人,都得死。”
谢怀琤动作顿住,转头看向另一边手执烛台的人,原本恍惚的眼底骤然被愤恨冲开一片清明神思。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谢怀衍,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手指如铁钳,死死掐住那个人的脖子,迫使那人禁不住咳嗽了起来,却依然神态自若:“咳咳咳......我做了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自然是赏了她一盏鸩酒,送她上路了。”那人的面目在烛光下明灭不定,正是昔日的太子、如今的新帝,谢怀衍。
谢怀衍勾唇冷笑:“朕念着表兄妹之情,不忍加以极刑,索性让表妹痛快地死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眯了眯眼,神情愉悦:“如今朕已然登基,表妹也没有必要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姜家的人,朕一个都不想再看到。”他说着,面上的笑乍然被冰冷取代。
谢怀琤几欲癫狂,更加用力地掐住他,逼问道:“解药呢?你把解药交出来!”
“五弟可真是糊涂了,”谢怀衍被掐得面色泛红,却依旧无所畏惧,“宫中鸩酒,剧毒无比,何来解药?”
说着,他猛地咳嗽了起来,连声冷笑:“五弟如此僭越无礼,休怪朕不念兄弟之情了。来人!”
随着谢怀衍一声令下,数名侍卫如一阵旋风般从殿内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出现,步伐迅速地上前,轻而易举将谢怀琤拉扯开,把他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谢怀衍理了理衣裳,悠然自得地坐下,抬手揉着颈部,道:“五弟啊五弟,你对朕可真是下了狠手了。”
他袍袖一拂,微微俯下身子,直视着被堵住了嘴的谢怀琤,志得意满地笑道:“五弟,莫要再作困兽之举了。如今朕才是这个天下的君王;朕才是坐在金銮殿上的天子。而你,朕只须弹指间,便可让你灰飞烟灭。你若是想保住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便识相一些。”
谢怀琤死死盯着他,不断挣扎着,眼中好似在熊熊燃烧着足以吞噬人的烈火。
“怎么,是不是很恨朕?”谢怀衍微微笑着,“可惜你再恨,也只能眼睁睁瞧着。”
他瞥了眼另一边奄奄一息的少女,哼笑道:“看你这恨朕入骨的模样,朕果然没有料错,你二人当真是有私情。”
“早在父皇赐婚前,朕便知道你们的事情,”谢怀衍冷笑,“五弟,你要怪就怪她吧。若不是她的命数,朕兴许就会成全你们了,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了下去:“可惜啊,既然谈先生和秉烛大师都说过,她有皇后之命,朕自然要依照天命而为,成全她了。”
“只不过,她这个皇后,只需当这些时日也就够了,”谢怀衍悠然道,“如今朕根基已稳,朝政尽在掌控,自然不需要靠她的存在来维系皇位。”
他看向少女,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朕会留她一个全尸,入土为安的。至于姜家其他人......”
他冷笑不语。
谢怀琤眼底血丝斑驳,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目光几乎要把谢怀衍撕碎。谢怀衍毫不在意,道:“不必这样看着朕。你还是多分些眼神去看看她吧,否则就真的阴阳两隔了。”
他手指轻抚下巴:“朕的好表妹啊,朕自始至终对你并无半分情意。当年将你从五弟手中夺了来,也不过是为了那预言和命数之说。朕不会容忍任何与帝位相关的人或事从手中滑走,否则朕终将难安。”
“好在父皇疼我,愿意将姜家之女赐给我做太子妃。若不是为了那些说法,你以为我愿意同姜家扯上关系?”谢怀衍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凄厉,“姜氏虚情假意地抚养我多年,我一直以为她是真心疼爱我,原来,不过是为了后位,为了利益!当年,她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竟还能心安理得地让我唤她母后!”
“而姜湛呢,丝毫不顾念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情分,竟
一而再再而三同你站在一处,在朝政之事上也为你声张,替你说话,”谢怀衍冷笑连连,“他定是知道,你同他视若心肝的妹妹暗通款曲,才会同你走得那样近!明明我才是东宫太子,他却视我如无物。姜家的人,我怎能不恨?”
他仰天长笑了几声,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所以,我必须把姜家除掉,才算是了却心腹大患,才算是为母后报了仇。”
“至于她,”谢怀衍轻蔑地看了眼少女,“不过是一颗棋子。如今棋局已定,朕自当将棋子丢弃。”
“五弟,朕原本想留你一命的,”谢怀衍佯装不忍,“毕竟你我的兄弟。可你却做出这种近乎谋逆的举动,朕若宽恕了你,朝臣也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朕索性做一回好人,让你二人一同归西吧。”他纵声长笑,笑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化作一张天罗地网,向谢怀琤扑面而来。
谢怀衍随手捡起地上倒了的酒壶,一步步逼近,钳住谢怀琤的下颌,逼迫他张口,将壶嘴凑近他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