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来安形容凄惨,跛脚了不说,还是个哑巴,心中一软,叹气道:“罢了,还是问不出什么。窈窈,我们走吧。”
此次探查无功而返,姜清窈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她刚转过身欲要走,却见斜刺里冲出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奔上前来,啜泣着仰起头:“二公主!奴婢……奴婢曾看到过!”
来安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她。
谢瑶音止住步伐,打量着眼前的宫女。她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面容憔悴,却隐约能够看出清秀的轮廓。
“你是谁?”
“奴婢翠芝。”那宫女行了礼,回话道。
她双手红肿,遍布着不少惊人的伤疤。见姜清窈略带不忍地打量着自己,翠芝惶恐地将手藏到了身后。
“你方才说,你能说出线索
?”谢瑶音看着她,“此话当真?”
翠芝点头:“是。”
来安愣愣地看着翠芝,似乎对她确定的模样十分疑惑。很快,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起一丝惊恐惧怕,连忙上前想要阻拦她。
翠芝避开他,只看向谢瑶音:“二公主,若奴婢能说出线索,您能不能......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谢瑶音干脆点头:“不论是出掖庭还是出宫,我都可以去求母后的旨意。只是我瞧你面生得很,似乎并不是从前的那些宫人,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线索?若是信口开河,我可不会赦免你。”
翠芝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鼓起勇气道:“奴婢确实不曾服侍过二公主和姜姑娘。但奴婢当年和来安一样,在韶园做洒扫的活计。方才依稀听二公主说起什么落水之事,奴婢突然想起自己有一回恰好经过烟波池,确实亲眼见到有人曾落了水。”
韶园距离烟波池很近,不少宫人会来到池边打水,她说得倒也在理。谢瑶音点点头,道:“那你说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来安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断从口中断断续续发出咿呀之声,跪爬了过去,紧紧扯住翠芝的衣裳。翠芝寒着脸,对他狼狈的样子视而不见,用力挣脱他的拉扯,张口道:“奴婢记得,大约是二十……四五年一个秋日的黄昏时分。”
“奴婢去烟波池打水,准备回去清扫韶园。待奴婢打好了水,准备离开时,看见一位衣饰华贵的姑娘独自在水边,似乎想要去折那亭子边的花枝。”
“烟波池畔常有贵人们赏玩,奴婢并不觉得奇怪,便径直离开了。然而刚走出去几步,奴婢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扑通’声,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掉进了水里!”
时隔多年,姜清窈再度听见当日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下意识攥住了衣角。
翠芝不去看来安面上的痛苦之色,自顾自道:“奴婢吓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愣了片刻想着去找人来搭救。只是奴婢刚跑出几步,便听见身后又一声落水的动静,连忙回头,却见一个穿石青色衣裳的人跳了下去,潜了许久,才把那位落水的姑娘救了上来。”
谢瑶音紧接着问:“那个人的模样,你看清了吗?”
翠芝摇了摇头。
谢瑶音皱眉:“你所说的这些,我们早已知道。难道你是想用这点人尽皆知的事情来谋得恩典吗?”
翠芝一慌,忙道:“二公主恕罪!奴婢虽未曾看清那人的面目,但却记得......记得他身上的腰带,上头似乎镶嵌着什么圆圆的、小小的东西,像是……什么金银亦或是珠宝。”
“奴婢生怕惊扰了贵人,不敢直视,只低着头,却依然感觉到那东西被夕阳一照,发出一点亮晶晶、金灿灿的光,恰好晃了奴婢的眼睛。”
谢瑶音顿住,伸手抚了抚腰间,问道:“你瞧瞧,是此物吗?”
翠芝战战兢兢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又皱眉回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奴婢并无十足把握,但看起来很像。”
“那你记不记得,他身上有几颗珠子?”
翠芝呆呆地想了想,迟疑道:“似乎只有一颗很大的珠子。”
“是金珠,”谢瑶音转头向姜清窈低低道:“窈窈,按照规矩,皇长兄和我能够在腰间革带上佩金珠,其他人则佩银珠或是玉珠。皇长兄序齿第一,因此佩一颗最大的金珠。像三皇兄,便会佩三颗银珠。这等规矩,像他们这些下等宫人,素日没有机会见到我们,一般是不得而知的。”
“窈窈,若是真如她所说,那么救你的人确确实实是皇长兄。”谢瑶音道。
眼看着人证物证确凿无疑,姜清窈终于知道了多年前的救命恩人,可她心中情绪却复杂不已。
谢瑶音向翠芝道:“你的话我记住了。若是确如你所言,那么我会禀报母后,放你出宫。”
谁知翠芝用力摇头:“二公主,奴婢不愿出宫。”
“你说什么?”谢瑶音脸色微沉,“那你方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消遣我?”
“奴婢不敢!”翠芝吓得抖如筛糠,却依然强撑着回话,“奴婢是想替旁人求这道恩典,求皇后娘娘和二公主准他出宫。”
她说着,指向了来安。
这一下倒是大大出乎两人意料。谢瑶音疑惑地看过去,却见来安面色惨淡,不断地摇头,又紧紧扯着翠芝的衣裳冲她打手势。
“他这是什么意思?”谢瑶音不解。
翠芝眼底浮起泪花,面上却依然强笑着:“二公主,来安他是......欢喜傻了,他没法开口,只能用手势向您谢恩。”
她道:“奴婢与来安同在掖庭多年,他早年落了病根,咳疾未愈以至于失了声,又跛了脚,每日却还要做那么多活计,奴婢实在于心不忍。况且,他家中还有年迈的祖母,因此奴婢斗胆求二公主,能不能赏他一笔财宝,再放他出宫回家?”
谢瑶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你呢?”
翠芝轻轻道:“奴婢已没有家人在世,即便出宫也无处可去,因此不敢再求什么恩典。”
谢瑶音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若你说的是实情,我会请母后放你出掖庭,尽力为你寻个好去处。”
翠芝神色恍惚,木然磕头:“奴婢谢二公主。”
“窈窈,我们走吧。”谢瑶音说着,扯了扯姜清窈的衣袖,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姜清窈回神,只觉得心中依旧朦朦胧胧如同笼着一层迷雾般不清晰。
两人回了永安宫,向皇后禀明了此事。
皇后大为意外:“当年竟是衍儿救了窈窈?”
谢瑶音道:“母后,不如再想办法查证一下当年的事。若真是皇长兄,我们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皇后颔首:“我会派人去查。”
说完这些话,也到了午膳的时辰。姜清窈心事重重地用了膳,回了枕月堂后便迷迷糊糊地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听见窗户有轻微的扣击响声,顿时醒了过来,起身推开了窗。
窗子敞开,眼前赫然是谢怀琤。
姜清窈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你怎么来了?”
他专注地看着她,轻轻一笑:“我去见过了父皇,领了旨意,按照规矩来向母后辞行。”
“什么?”姜清窈伸手扶住窗框,愣愣地看着他。
“窈窈,”谢怀琤走向她,“我午后便要离京了。”
“去哪儿?”姜清窈怔住。
他道:“父皇命我随户部侍郎范绍一道,前去江南查看水患灾况,赈济百姓。同时......替他去一趟母妃昔年生活的地方。”
姜清窈一阵恍惚,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怔忪。原来皇帝召见他,便是为了此事吗?
她定了定神,低声道:“陛下这是……有意让你涉足朝政了?”
谢怀琤笑容微微一凝,淡淡道:“此次主事之人是范侍郎,我只不过是因着母妃的缘故才得以同行,怕是根本无法插手赈灾的实事。”
“但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我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他扬了扬唇,语气里透出些少年人的意气。
“此去多久?”她问道。
谢怀琤眉头轻蹙,“若是灾情不算非常严重,处置起来能快一些,兴许便能早些回来。”
“那……”姜清窈抿唇,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接下来这么多日,她都无法见到他了。心中那尚未平息的旖旎很快被浓重的不舍取代。
“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谢怀琤向着她露出一个笑,“只是少说也得大半个月。”
“你……路上小心。”姜清窈看着他,柔声道。
“我明白,”谢怀琤点头,“只是我还有话想同你说。”
他眸光清亮,嗓音沙哑:“我今日……真的很开心。”
姜清窈心头一颤,对上他脉脉的眼神,小声道:“……我也是。”
听了她这句话,他眉眼一扬,是掩不住的明朗笑意:“临行前,我还有个心愿。
”
隔着窗子,谢怀琤慢慢靠近她:“窈窈,要分别这么久,我可不可以……再抱一下你?”
第63章 阴谋 让她的命数只为自己所掌控。……
少年的面容映在光亮之中, 眼眸黑白分明,澄澈如水。姜清窈心头一软,轻轻点了点头, 正打算自正门迈步出去,却见谢怀琤摇了摇头,轻轻道:“别动。”
他走上前, 就那样隔着窗框, 上半身倾了过来,伸臂将她拥进了怀里, 只松松一抱,很快便放开了她:“我该走了。”
“此去时日长久, 你万事当心。”姜清窈望着他, 再度叮嘱道。
谢怀琤本已走出几步,闻声顿住步伐,缓缓回过头。盈盈日光洒落, 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华。他一笑:“好, 我记住了。”
他步伐轻快,很快消失在宫墙之后。姜清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纵有不舍,然而想到他从此或许就能够拥有和过去截然不同的一切, 又情不自禁为他感到欣喜。
但愿江南此行后,他能够迎来更光明的前路吧。
几个时辰后,阖宫上下都得知了此事。而当消息传到东宫时,太子谢怀衍握住茶盏的手指收紧,面沉如水:“今晨父皇还在与我商议江南灾情之事,言语间尚未定下主事人选,为何午后便突然下了这道旨意?”
“难道, 父皇早有决断,不过是在出言试探我?”他眉宇间的沟壑愈深。
“那个范绍......”他沉吟道,“先前父皇从未提起过此人。”
一旁的幕僚接话道:“范绍自幼便拜在林穹门下,深得他器重,一路科举入仕官运亨通。臣想着,会不会是前些日子林穹辞世,陛下想起他从前的功绩,一时感念,便格外关照了范绍。”
谢怀衍微微冷笑:“父皇从前可不是这般容易心软的人。”
幕僚沉默半晌,小心翼翼道:“殿下,恕臣多嘴,那范绍不过是个臣子罢了,可五皇子多年来一直不受待见,却一朝得了圣心,竟还领了这样要紧的差事,这是否该引起我们的重视?”
“父皇近日的一举一动愈发让人捉摸不透,”谢怀衍眉头紧蹙,“自打从猎场回来,他对五弟的态度便冷热不定,既不是多么宠爱,也不像从前那样漠不关心;而前些日子五弟与六弟几番争执,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父皇竟从此转了态度,反倒对六弟冷淡起来了。”
“今年的江南水患尤为严重,多年未有此等情形,父皇派一个皇子前去也是情理之中,我身为太子不便离京,本以为父皇会派三弟,没想到这差事却落在了五弟身上,”谢怀衍眯了眯眼,“到底是我小瞧了他。”
另一个幕僚思索良久道:“殿下,臣以为,五皇子虽看似得了圣心,但其实并不成气候。五皇子生母出身民间,身份低微,又早早离世;五皇子本人落魄困窘这么多年,毫无根基,即便是领了这件差事,怕是也无福消受。臣依稀听闻,陛下近日颇为怀念已故的秋妃,许是日子一长,便忆起了旧情,而江南又是秋妃的故乡,才会想起命五皇子前去走一趟,至于赈灾之事,主要还是落在了那位范侍郎身上。”
“再者,往年亦有类似的公事,陛下也曾派三皇子前去过,并不会因此而动摇殿下的地位。故臣以为殿下不必为此事多加烦心。”
谢怀衍捏了捏眉心道:“此言不错。我多年筹谋经营,朝堂内外的势力是五弟万不能相比的。此次赈灾之事既已成定局,便且观后效吧。待五弟回京,你们要盯紧他的动作,同时也要留意父皇是否有意让他从此往后也逐渐涉足朝堂之事。”
几位幕僚退下后,谢怀衍放下茶盏,却没急着起身,而是向后倚了倚,淡声道:“眼下,另有一桩要紧事。”
侍从悄无声息地出现,侍立在书案旁:“殿下,二公主和姜姑娘已经去过了掖庭,见到了那两个宫人。他们也按照我们的安排说了。人证物证俱在,姜姑娘一定寻不到破绽。”
谢怀衍勾唇:“既然五弟离京不在宫中,那么此事做起来便更加方便了。先不论姜家表妹那边的反应如何,这几日先尽快将此事散布出去,待那时,即便她心存疑虑,也不得不接受了。况且,她有什么理由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