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下抱他,小选手将手背贴在男人脸上捂手。
评委老师走过来,亲自告诉林北注意事项,特意叮嘱林北初赛当天别给孩子喝太多水,再三叮嘱林北别记错比赛场地和时间。
林北不敢大意,放下孩子,掏出笔纸记注意事项。
父子俩离开铁路中学,已经中午了。
不是林北不来事,不请评委老师吃饭,而是他不希望比赛过后,有人拿这件事编排孩子。
林北还惦记着早晨的事,他带着孩子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望湖街道办的干部上午啥活也没顾得上干,在派出所待了半天。一行人出了派出所,在路上交流意见:“赵大爷撮合胡老太认曹桂的弟弟当干孙子,整个大院瞒咱们瞒的死死的,你们说,整个大院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曹桂弟弟二十三了吧,已经属于晚婚了。”
“啥意思?”
“曹桂在劳改所,马家强行占了曹桂的房子不还,曹桂弟弟想要结婚得有房,马家找赵大爷想办法,赵大爷喜欢大包大揽,应该觉得胡老太晚年凄凉,曹桂弟弟结婚又需要房子,一老一少认干亲各取需求,就开始撮合。赵大爷想得好,胡老太和曹桂弟弟认了干亲,把名下两间房赠予曹桂弟弟,再加上胡老太身份特殊,曹桂弟弟肯定不敢耍滑,一定十分尽心照顾胡老太,他夜里就没去看胡老太,谁知道胡老太会被冻死。”
“老太太尸骨未寒,马家立刻跑去抢占了老太太睡的屋,霸占了老太太的遗物,咱们得严肃处理这件事,否则各个大院有样学样,那岂不是乱套了。”
“现在娶媳妇难,马家有一个适龄姑娘,长得还俊,大院的未婚男人都盯着马晓慧呢。我估摸认亲的事没露出一点风声,肯定有这个原因。今天马家霸占胡老太睡的屋,曹桂弟弟没吭声,肯定也想娶马晓慧。”
“给马晓慧说媒,把她嫁到别的区,这个大院是不是好管理一些,至少不会出现集体瞒着咱们街道的事。”
“你给马晓慧说亲,你是不是和男方有杀父之仇!”……
他们说再多也没用,就看派出所那边怎么处理了,无论处理结果如何,他们必须全力配合。
大家没有心情说下去,在这里分道扬镳,一部分人直接回家,下午得过去处理胡老太的后事,还有人顾不上吃午饭,加快速度走访五保户家,登记受灾情况和五保户遇到的困难,傍晚要把资料递交到区里,孔国贤一个人回街道办写材料,下午到区里汇报这件事。
胡老太命运多舛,早年被父母卖了给人冲喜,那人熬了三年死了,后被夫家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伺候小少爷,那少爷后来家道中落,带着妻儿和胡老太躲到了这里,认了胡老太当干姐姐,后来义弟夫妻参加革命,死在了抗日战场上,义弟的儿子儿媳死在了解放战场上,义弟的孙子留在了朝鲜战场上。
胡老太照顾了三代人,他们为国捐躯,她情况特殊,每年上面会去探望胡老太。
胡老太这样走了,孔国贤不知如何跟上面汇报。
孔国贤满脸愁容来到街道办,门口站了林北父子俩。
孔国贤打开门,让父子俩进来,他摘掉手套,给煤炉换煤球,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转身回座位上写材料,抽空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预备招临时业务员,嘴巴利索的。”林北注意到孔国贤嘴唇干燥,不像吃过午饭的样子,正巧他们爷俩也没吃饭,他跟林聪说了几句话,跑出去买了三份午饭回来,将饭放到空桌子上,招呼孔国贤过来吃饭。
孔国贤刚想说不饿,就看到一个孩子从他眼前跑过去,他的视线随着孩子移动,最后落在羊杂汤面上。孔国贤舔了舔唇,吞下拒绝的话,放下钢笔走了过去。
林北递给孔国贤筷子,又低头问林聪:“这么大份,你能吃完吗?”
“能。”林聪急的拍椅子,催爸爸把饭放椅子上。
林北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份报纸,放椅子上,把搪瓷盆放上面,递给他筷子,就没管他了,坐下来吃饭。
孔国贤埋头连喝十来口汤,呼出一口热气说:“你说招临时业务员,具体什么情况?”
“我弄了一批生姜红糖,桂花红糖,拿开水冲一冲就可以喝了,不需要费工夫自己煮,主要特点是随时冲泡随时喝。准备礼盒的时候,随手做了这些红糖,我们主要精力是卖礼盒,玩闹着卖一些红糖,来年季节交换,孩子稍不留神就生病,到时候我再大规模卖红糖,卖点我都想好了,孩子每天带一颗糖到学校,嗓子不舒服,泡一颗生姜红糖预防感冒,嗓子有痰,泡一颗桂花红糖化痰。”林北好心提醒孔国贤,“我现在卖红糖,送酒吧酒水票、溜冰场票、电影票,年后就不送了,孔主任,如果你亲友的孩子喜欢溜冰、看电影,你可以提醒他们买一点红糖。”
就没有孩子不喜欢溜冰、看电影的,家属院每家都有几个孩子,只告诉亲友,不告诉一个大院的同事,貌似不太好,孔国贤决定告诉整个家属院,对了,还得告诉冯科一声,17个街道办的同事得一一通知一声。为了避免通知重复,孔国贤问:“你没跟别人提吧?”
“说到卖红糖,也只有乾山安平街道办的人知道,因为早上我也找池主任,让他帮忙介绍临时工,但是没有跟他说这件事。”林北回忆道。
孔国贤当场决定从区里回来,先去通知池午柏,再挨个通知其他街道办事处。
两人聊完正事,金旺正好进来,林北和孔国贤约定明天下午过来签临时工,结束了谈话,把碗筷还给饭店老板,和正在说话的金旺、孔国贤打声招呼,带着林聪到舞厅找钱吉祥,三人一起去找王晓冬。
第178章 178
下午两点多了, 酒吧刚营业,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散坐在卡座上玩牌, 身为老板的王晓冬在表演台上打架子鼓。
林北三人走进酒吧, 追寻鼓声望去。
台上的人炫技般的舞动手中的鼓棒, 出其不意横插一脚,整个表演可以称得上花团锦簇, 意想不到的是出现了气吞山河的磅礴之音。
这个场面对于钱吉祥来说稀松平常, 对于林北父子俩来说就很新奇、炸裂。
钱吉祥去了吧台, 林北带着孩子走向靠窗的位置,叮嘱孩子两句, 离开了一会儿。
阳光被窗格子割裂, 斜斜的洒进来,让人不禁产生了从寒冬一下子走进春天的错觉。
林聪欢快奔向沙发, 掏出缩袖子里的手,摸摸沙发, 咦, 是烫的,他伸展双臂趴在沙发上晒太阳。
小家伙平日里没少观察妈妈晒被子,知道要翻个面晒太阳。
鼓声骤然激昂, 把仰躺在沙发上晒肚皮的小家伙一下子拉入观潮那晚,小家伙打了一个滚爬起来,走到过道里。
光影里的他与暗影里奏乐的王晓冬隔着一个舞池,有一瞬间, 鼓声和火车离开车站的声音在他耳边交相响起, 他乘坐绿皮火车穿过那片杨树林走远,王叔的身影留在了车站的起点。
林北端着一杯水回来, 林聪的目光被爸爸吸引,跟随爸爸回到座位上,伸手问爸爸要水喝。
“烫。”林北把到吧台要的开水放桌子上,从兜里掏出一包枸杞,拿一个枸杞塞他嘴里,问他,“甜吗?”
没吃过小红果的小孩满怀期待鼓动腮帮,吃到甜了,怎么苦了!
他捏了一颗小红果放嘴里,肉嘟嘟的脸缓缓展开,忽又皱在一起。
小红果骗小孩,先给他一点甜头,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露出奸计得逞的笑脸,它不装了,彻底暴露它苦苦的身体,苦了他的嘴。
“它裹了一层糖,里面苦,是吗?爸爸。” 林聪递一颗小红果给爸爸。
林北吃了:“你挨过苦,再细细感受一下,能从苦里面尝到甜。”
林聪狐疑吃了一颗枸杞,按照爸爸说的,吃到苦味,没立刻咽下,有甜!
小孩子真的很容易被吸引走注意力,林北苦苦的等他回应,他斜身,目光灼灼盯着架子鼓,爬上表演台上的心已经蠢蠢欲动。在他迈腿之际,林北拎起他,把他放在沙发上:“你要不要泡水试试,看看水甜不甜?”
一颗枸杞从爸爸手中坠入杯中,火红的身躯敏捷潜入杯底,林聪把架子鼓抛到脑后,抱着玻璃杯,一颗一颗往里面放枸杞,要不是林北阻止,他能把枸杞塞满玻璃杯。
孩子隔着杯壁触碰枸杞,发觉到枸杞膨胀变大,眼睛尤为闪亮。
钱吉祥端着两杯酒过来,放一杯酒在林北面前,坐到林北对面,让身体沉浸在音乐中,等感觉到了再喝酒。
被太阳晒的犯困,钱吉祥哈欠连连放下酒杯,趴在桌子上,视线无意间从玻璃杯上扫过,透过杯壁,看到两张相似的脸凑近,目光似乎落在喝饱水的枸杞上。钱吉祥身体僵直,很快,他放软绷紧的身体,把脸埋进臂弯休憩。
关于那十年,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意回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家三口在大西北劳动的画面时常一帧帧从眼前闪过,夜里醒来,特别怀念那段时光,跑到父母的卧室,寻找母亲在台灯下查阅文献的身影,父亲陪他一起拆留声机的记忆。
等回了神,满嘴的枸杞。
钱吉祥嘴角微不可察扬起,扭头朝表演台方向望去。
王晓冬胸腔震动、呼吸急促放下鼓棒,做了几组呼吸,跳下表演台,拿起外套正要出门,钱吉祥站起来朝他挥手,王晓冬扭头,他放下外套,到吧台要了一杯热牛奶,顺手拿走了一套牌,走向三人。
钱吉祥坐到里侧,王晓冬在钱吉祥身侧坐下,被钱吉祥拽着低声问:“他们带牌进来耍,你禁不住加入他们,卖的出去吗?”
王晓冬取下围巾,拆纸牌:“销量个位数。”
钱吉祥替他着急:“他们玩牌也不点酒水,一待就待一天,你还怎么做生意!”
“大多数人来这里消费,没让我亏钱。”王晓冬心平气和说。
“你表叔不是有保镖么,你找你表叔借几个保镖放大门口,专门检查私带物品的顾客。”说到最后,钱吉祥压低了声音,“如果顾客不配合,和保镖发生冲突,你又不耐烦处理,可以交给经理处理,要是你手里没有可用的人,借保镖的时候,顺便借一个至少经理级别的老员工过来,别要年龄大的,二十七八岁正好。”
他的舞厅成了这一片媒婆给相亲男女安排第二次见面的不二选择,相亲男女在里面喝喝咖啡,跳跳舞,然后出门右拐上楼溜冰、看电影。和媒婆混个脸熟,路上遇到媒婆,被拉住闲聊几句,被动了解到相亲市场的一些情况,单说男的吧,他可以挫,但是一定不能矮。
钱吉祥加了句:“个子别低于175。”
经理也算是酒吧的门面,咱不挑剔长相,个子总得过得去吧。
“我试一试?”王晓冬偏头看钱吉祥。
“试试,对你也没有损失。”钱吉祥怂恿道。
听了一会儿,林北出声说:“一味防守,你得做好迎接各种纠纷的准备,要想快速,不对酒吧声誉产生坏影响解决这件事,我觉得你可以防守、进攻配合着来。”
两人双眼迷茫看着林北,林北看了一圈四周,王晓冬瞬间领会到林北未言之意,带领大家到二楼包间谈话。
林北把水杯放到林聪够得到的地方,坐到沙发上,两人凑过来眼巴巴看着林北。林北将花瓶移到阳光照的到的地方,二人凑近观察塑料花,这花肯定有深意,到底有啥深意?咦,脑子好痒。
林北组织一下语言说:“晓冬可以找人传播一个关于酒吧的爱情故事。就说这家酒吧老板喜欢玩乐器,他开这个酒吧,就是聚集志同道合的人玩乐器,单身姑娘慕名而来,她来的不凑巧,老板今晚不登台表演,她怅然离开之际,撞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一个工程师,他工作遇到了瓶颈,工作无法继续,深夜他放下工作离开,漫无目的走着,鬼使神差走进酒吧。
可能音乐劲爆,让人酣畅,他已有了醉意,喝了花红柳绿的酒,一分醉变成七分醉,在昏暗灯光的催使下,他做了他一辈子不可能做的事,邀请被他扶起的女孩步入舞池,一支舞结束,少男少女不约而同没有提出离去,十分默契到角落里聊天,聊到兴头,两人到吧台要了一副牌,玩抽纸牌比大小,输的自爆一件自己的嗅事。
清晨酒吧歇业,少男少女离去,只留下了那一副牌,隔了一周,那对男女再次来到酒吧,这时两人已是男女朋友。”
花虽是假花,林北却闻到了花香,故事虽是胡诌的,却能嗅到少男少女对爱情的期待。
“这是我随口诌的,给你打一个样,你可以把它当做模版编一个充满意外与浪漫的爱情故事。”林北说,“这就是我说的进攻,散布故事,营造出来到你的酒吧,或许能邂逅一场属于自己的爱情。甭管男的是不是到这里寻找对象,只要酒吧里有女孩,他们大概率抹不开脸从外边带牌进来。”
这会儿两人打心底里佩服林北,坚信林北真能闯出名堂,搞不好还能成为淮市首富呢。
等爱情故事席卷淮市大街小巷,钱吉祥已经预料到酒吧生意的火爆程度,火急火燎让林北也给他编一个故事,打一个样。
林北找他俩谈消费券,听到他俩谈话,顺便给王晓冬出个主意。钱吉祥还让他出主意,林北确实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但是此主意非彼主意:“想生意火爆,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就是我从你这里购买溜冰票、电影票。这么说吧,工厂年前卖一批红糖,大概能卖一万多份,发出去几万份票,这么多市民拿着票到你那里消费,场面够不够火爆?”
“你开玩笑吧!”钱吉祥干笑。
“我说真的,这些票算进成本里,你不需要压价。”林北正色道。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那小小场地接纳不了那么多人。”那都是白花花的票子,可惜和他无缘,钱吉祥突然好难受,捂着胸口恳求林北欺骗他,告诉他在跟他开玩笑。
“票的有效期是84年最后一天,到时候你限人流,拿票消费人数和到现场购买票的人数比例是多少,你自己估摸。”林北说完,钱吉祥腾一下离开座位,握住林北的手,快言快语说,“这事我同意了,合作愉快。”
“你有引入新片的计划吗?”林北问。
提起新片,钱吉祥要说的可就多了,精神抖擞说:“我正在搞两部83年下半年发行的港片,搞不好还有可能弄到一部港片贺岁片。”
既然钱吉祥能弄到港片,说明钱吉祥手里的人脉挺厉害,林北放心的说出了他的建议:“报纸上说《少林小子》在1月26号在香港上映,如果你能够弄到这部片子,到时候做港片和这部片子的海报放舞厅门口,整一个直白的标语,大致意思是从舞厅出来,到三楼看贺岁片,大陆人主演的国语片和港片随意选,并且在醒目的位置写上《少林小子》即将在香港上映,和香港本土贺岁片争年冠的消息,到时候影院生意火爆,舞厅的生意也不会差。”
光“大陆”和“香港”两组词组就够惹人注目的了,再把两部电影弄在一起供人批判,不说整座城市,就静贤区来说,整个区绝对会沸腾。
林北太会整活,钱吉祥无从下嘴夸林北。
和钱吉祥进行了一场友好的沟通,林北转移了视线,目光落在了王晓冬身上。王晓冬环顾一圈自己,除了纸牌,自己也没值得北哥操心的事,北哥看他干嘛!
“我准备从你这里购买酒水消费券,你参考我给吉祥的建议,也对持有酒水消费券的人限人流,如果你能从你表叔那里借到糕点师,可以顺手借两个糕点师,把糕点打造成酒吧特色售卖。”林北在纸上留下酒水消费券的面额及大致数量,溜冰票、电影票的数量,“你们俩合计一下,后天我过来找你俩,咱们再一起合计一下针对这次厂子搞的活动,咱们三方各自做好哪些细节。”
王晓冬:“……”
逮着表叔一只肥羊可劲薅羊毛,不好吧。
王晓冬唾弃自己心动的行为,转头兴致勃勃拉着钱吉祥一块儿探讨充满意外、浪漫的爱情故事,精致、梦幻的甜品。抱着杯子吨吨喝水的孩子迎着灿烂的阳光,看向那个突然生动鲜活的青年。
如果他长大一岁,有了关于一年四季的记忆,或许能够意识到王晓冬就如同枯木,意外置身春天里,星星点点的绿意散布在大大小小的枝条上,在温暖的阳光里舒展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