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比较便宜,但可口可乐价格很高,一般没几个人舍得买,夏青棠本来就漂亮,穿着也气派,现在站在那些人中间举着一瓶可乐,立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目。
她自己是不太关心别人的视线的,毕竟被盯着看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冰凉的可乐顺着喉咙滑下去,有一种愉悦的刺激感,夏青棠喝了两口,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夏同志?”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夏青棠循声看过去,只见几米外的地方站着方曼曼。
她看上去瘦了一些,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头发剪得很短,只到耳后一点点,但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中等个头,普通的长相,但看上去是个聪明人。
夏青棠记得骆向前说过这个人,这是孔良超在粮食局的同事,曾经还是他的马屁精之一,但后来跟方曼曼有了不正当的关系,连孩子也是这个人的。
“方同志你好,好久不见了。”夏青棠点点头。
方曼曼拿着一根奶油雪糕走了过来,脸上是满满的笑容:“夏同志,你还是这么美丽,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多谢夸奖,你也精神了很多。”夏青棠道。
“谢谢,我跟孔良超早就离过婚了,所以才会很精神。而且,我也从他们家带出来了不少好处的。对了,你知道孔家的事情吗?”
“听说过一点点,但没怎么关注,听说他跟父母都去坐牢了?”
方曼曼点头道:“是啊,他被判了十年,他父亲是七年,母亲二十年,有可能这辈子就出不来了。不过孔良超还年轻,出来以后,也才三十几岁呢。”
夏青棠微微点头,她记得谢瑾萱跟她说过,孔母是很多计划的实际筹划者和执行者,所以她判刑最多也是正常的。
想想上辈子跟这辈子的差距,夏青棠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她说:“那你是等他坐牢后再去离婚的吗?”
“对,像这种情况,离的都很快,外人也挺同情我的,毕竟我可是个好人呢。他们家老爷子也去世了,骨灰倒现在都没人去认领,还放在殡仪馆呢。”
“怎么会这样?孔良超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夏青棠故意问道。
“他妹妹啊,之前跟一群不三不四的混混儿待在一起,孔良超父母被抓后,他妹妹就跑了,之后那群混混儿惹了事端,一把全被抓了,他妹妹现在又找了一个老男人待在一起。她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怎么会有心情去安葬爷爷呢?”方曼曼说:“街道那边倒是找过我,想让我去负责安葬这个事儿。我直接把离婚证书拿出来了,我说我跟他们家可没关系了,这种事情可不能找我,等孔家人坐牢出来了,自然就会去负责的。夏同志你说,我这话没有说错吧?”
“确实没说错,本来也跟你没有关系的。”
方曼曼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夏同志能明白的,说起来,我也快要再婚了。”
“是跟那位男同志结婚吗?”夏青棠指了指那边的男青年。
方曼曼笑着说:“不是他,他虽然是我孩子的爸爸,但这人的母亲很厉害,对我很嫌弃,总说不相信孩子是他的。我离婚后,跟他们家耗到现在,也不耐烦了。既然不相信孩子是他们家的,那我也不想强求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嫌弃我是已婚的时候跟她儿子睡到一起去了吗?可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的,而且,孩子我也给他生了,不知道他们家有什么好嫌弃的。”
“那你要跟谁结婚呢?”夏青棠微微有些感兴趣,她对方曼曼这个女同志也是挺佩服的,为了达成目的,这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方曼曼低声说:“我找了一个外地的对象,他岁数比我大不少,三年前没了妻子,俩人结婚多年,都没孩子。介绍人把我介绍给他,他看我挺健康的,又去医院做了检查,说我肯定还能再生,他就想跟我结婚,也愿意养我的孩子。其实啊,我手头不差钱的,养孩子我一个人也养得起。但我想过了,十年后孔良超还是会出狱的,等他出来后,说不定要来找我。我当然不害怕他,可我担心孩子心里会不痛快。所以,不如带着孩子远走他乡。我也没跟我父母说我会嫁去哪里,将来,没人找得到我,我就安安心心在那边住下了。”
“你很了不起。”夏青棠很真诚地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永远只考虑自己利益的女性,不能说她做的事情对或者不对,但她确确实实做到了只爱自己,只对自己好,这恰恰是很多女性欠缺的。
方曼曼笑着说:“谢谢你,我看得出来,你可从来都没有看轻过我,你说这句话,我知道是诚心的。”
“我确实是诚心的,我认为你很厉害。”
“谢谢你啦。”方曼曼把最后一口雪糕吃完。
“你去外地后,还会继续工作吗?”
现在的大环境哪里都是一样的,找个工作特别难,临时工都要托关系的。
方曼曼说:“我去了以后就有工作了,这是我嫁给那个人的条件之一,他也不算什么领导,但家里多少有些门路。要不然,我可不愿意过去的。嫁人嘛,总得给自己谋取一点儿好处吧?至于我身后这个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下个月就要去外地结婚了呢。”
夏青棠微微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就收起了惊讶,露出了一个微笑:“本来也不需要告诉他,反正他又不愿意跟你结婚。”
“就是就是,就是这样!他妈妈嫌弃我,其实他自己也嫌弃我的,我又不是看不出来。你说这些人好笑不好笑?当初跟我睡觉的时候不觉得嫌弃,现在倒是挑上了。我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是他自己看不上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既然这样,我只能自己走了。这个月,我会陆陆续续把我跟孩子的东西都寄过去,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就带着孩子走。以后,他可能就见不到孩子了,但这也是他自己选的。”方曼曼略微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然后笑着说:“我想,这恐怕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天能见到你,我还挺高兴的。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我跟你好像总有那么一点缘分,每次到了一个时间段,就能遇上了。”
“见到你,我也挺高兴的,祝你今后健康平安。”夏青棠轻声说道。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方曼曼总能在关键的时间点上碰到她,大概这就是命里注定的,因为上辈子,她们俩的命运其实也纠缠在了一起。
最早的时候,方曼曼也被孔良超骗了,后来孔良超离婚再娶,却也没有跟方曼曼在一起,而那个时候的方曼曼年纪也大了,听说也是去了外地,嫁了一个丧偶的大龄男子。
虽然夏青棠没问方曼曼到底要去哪个城市,但她猜测,方曼曼这次要去的城市,估计就是上辈子她后来嫁过去的那个地方。
“谢谢,你也一样,也要好好活着。那我走了哈,还要去看电影呢。这段时间,总得好好敷衍一下那个人,让他把工资都花在我跟宝宝的身上。”方曼曼笑了一下,把雪糕棍儿丢进柜台下面的一个小桶里,转身走到那个男青年面前去了。
男青年低声跟她说了几句什么,他们俩就手挽手一起走出去了。
夏青棠也把最后一口冰镇可乐喝完,然后去找到服务人员,询问谢家人在哪个包间。
服务员将她领去了每年他们都会去的那个大包间,然后帮她打开门。
一阵热闹的聊天声传了过来,夏青棠走进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时间刚刚好,我们也才过来坐下没多久。”奶奶笑着说:“快过来,你坐这边。”
奶奶跟谢瑾萱的中间空着一张椅子,夏青棠走过去,将斜挎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角的茶几上,这才走过来坐下。
谢母说:“你平时都把那个布包随便挂的,今天怎么这么小心翼翼?里面装了什么宝贝啊?”
夏青棠笑着说:“不是什么宝贝,但是装了易碎的东西,所以还是放在那边稳当一点。”
“怎么?买了杯子啊?”
“不是,是碗。”
谢母说:“你家里缺碗用了?”
“没有缺碗用,我是看到路边有人在卖旧碗,看着像古时候的东西,就买了几个,今天带去学校请许老师帮忙辨认了一下。”夏青棠解释道:“这个碗不是拿来用的。”
“那怎么样了?许老师怎么说的?”谢母也挺感兴趣地问道。
夏青棠说:“说是真的,道光时期的东西,不过因为是普通人用的,所以并不珍贵,自己收藏着好玩罢了。”
“哟,青棠学了一阵子,还真的可以辨认出古董啦。”谢成业说:“我有个老同事,以前很喜欢玩这些东西的,前些年嘛,不敢碰了,但现在时代不同了,他又开始感兴趣了。青棠你要是碰到他,准能聊到一起去。”
“爸爸,我才刚开始学呢,跟那种老行家聊不到一起去的。还是等我把许老师的课程全部上完再说吧,那个时候,或许能稍微插上几句嘴。”夏青棠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都跟着一起笑,谢瑾蕴说:“嫂子,我要看看你买的古董。”
“不算什么古董,就是旧东西,不过之前才包好的,现在就快吃饭了,拆开比较麻烦,等回家以后再给你看,可以吗?”
“可以的,那回去了我去你们那边找你。”谢瑾蕴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谢瑾萱伸手摸了摸夏青棠的额头,见她体温一点也不高,就说:“骑车过来都不热的吗?”
“热的,所以我刚才在门口喝了一瓶冰镇可乐才进来的。”夏青棠轻轻一笑,道:“菜都点好了吗?今天随便点,我带够了钱的。”
谢瑾蕴立刻说:“嫂子你放心,菜早就点好了,绝对够吃。我们还点了好几种不同的蛋糕和面包,还有咖啡,说是咖啡一会儿就上来了。”
正说着,服务员就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上菜了,一开始上的是四盘凉菜,全是这里的新菜品,去年没有吃过的。
之后又上了几杯咖啡,谢爷爷和谢成业都不喝这个玩意儿,夏青棠早就在单位喝过了,所以也不感兴趣,只有谢瑾蕴、谢母、奶奶和六婶一人拿了一杯。
还多出来的一杯,大家都推给了谢瑾萱。
谢瑾蕴小心翼翼地加了奶,又加了夏青棠说过的方糖,然后用小勺子认认真真搅拌了几十下,等奶奶都快喝完半杯了,他才端起那个小杯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看着他,谢成业问道:“小蕴,怎么样啊?喜欢这个味道吗?”
谢瑾蕴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因为这是没喝过的味道,确实有一点儿糊味儿,但是甜甜的,不难喝。”
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奶奶说:“看来小蕴的接受能力比较强,你爷爷第一次喝这个的时候,不管怎么放牛奶都不管用,他就说一股子刷锅水的味道,还叫我也别喝呢。”
谢瑾蕴说:“我没喝过刷锅水,爷爷喝过啊?”
“你爷爷当然喝过,想当初,不光喝过刷锅水,还吃糠咽菜,嚼草根,吃树皮。”谢成业说:“所以你啊,真是赶上好时候了。特别是现在,看看街上,卖各种吃的,冰棍儿随便买,真是世道不同了。”
谢爷爷笑呵呵道:“这是好事啊,孩子们开始不用吃苦了,说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
谢瑾蕴说:“对啊,我们班同学暑假还有去沪市玩的呢。爷爷,这都八月了,能让妈妈也带我去沪市玩吗?”
谢爷爷说:“我们家是可以出得起这个钱的,但就怕你妈妈没有时间。”
“我还真没有时间,我多忙,你是知道的啊。”谢母说:“咱们全家上下,有时间能带你去玩的,只有你哥哥了。所以,你求我是没用的,要看你哥哥愿不愿意带你去玩。”
谢瑾蕴把咖啡喝完,然后立刻看向谢瑾萱:“哥哥,哥哥,你能带我去沪市玩吗?我有钱,我把攒起来的压岁钱都拿给你,不用你出钱。”
谢瑾萱看向夏青棠,道:“你觉得呢?”
夏青棠说:“反正你也在放暑假,不如带着小蕴出去玩几天嘛。我们办公室也来了新同事,最近也不怎么忙了,刚好,你跟小蕴下个礼拜就去玩。”
“下个礼拜的票不一定买得到,那我下午去找人买票,买到了就带小蕴去沪市看看。”谢瑾萱说:“你要不要请个假,跟我们一起去玩儿?”
“我就不去了,你们兄弟俩一起去玩,挺好的。我听柴主任的语气,可能这个月就会有新部门了。”夏青棠说。
“那好,我就带小蕴一个人过去。”谢瑾萱点点头。
谢瑾蕴高兴坏了,当场就蹦了起来:“我要出去玩儿了!我要出去玩儿了!”
他激动得不得了,之后上了很多好菜,他都没什么心情吃,一门心思在问谢成业沪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谢成业以前出差去过两次沪市,因此就捡着自己了解的那些说了出来。
谢瑾蕴听得津津有味,一直等到午饭吃完,服务员端上了蛋糕、面包,他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有吃饱。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六婶说:“这个孩子真是的,在家的时候天天盼着过来吃好的,现在饭都吃完了,又说自己没有吃饱。”
“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是过来吃好菜的,他是想来这些蛋糕的。”谢母说:“看着是挺好看的啊,做得挺精巧的。”
奶奶说:“我们以前也吃过这些的,外国人会做这种甜腻腻的点心,吃起来味道也还行。不过,还是赶不上以前的细巧点心,做出来都跟艺术品一样,那才叫点心呢。”
“那种点心,早就没人会做了吧。”谢母说:“光是那些年,就死了不少了。”
谢瑾萱说:“之前明月楼的刘师傅那一派都还在,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出来继续做点心了。”
“明月楼都被拆了好多年了,他要去哪里做点心啊?”谢成业叹口气,道:“还别说,我还挺想念刘大师傅做得荷花酥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夏青棠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市里重新开了一家明月楼,当时打的名气就是刘大师傅的后人,她虽然没去吃过,不过听表妹夫提过,味道确实还可以。
她便说:“只要会做的人还在,早晚有一天,还是能重新开店的。”
“开店?谁敢呀?”六婶说:“这可是犯错误的……”
谢爷爷说:“以后就不会了,这外国人又要来建工厂了,咱们自己开个店,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谢瑾萱说:“我老师说,第一个经济特区就要落成了。”
“经济特区?南边那个?听说是很破的一个地方,那地方要发展经济?”谢母有些不敢相信。
“肯定能发展起来的。”谢瑾萱说道:“看得出来,从今年开始,经济发展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