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这几天一直在记着这日子吧?”
陈香贝盯着他的脸,目光有些一闪一闪起来。再下一刻,戴着粉色发夹的脑袋便轻轻歪了过来,靠在了他肩膀。
梁自强真没想到,自己急用钱的情况下只好买了并不怎么贵的小礼物,结果她反倒感动成这样。
晚饭后梁自强还得去外面,是去找林泉生。
来到林泉生,自然是问吉日。虽说他不像父辈那么信这些,但买船是大事,多少还是得问一声日子。
梁自强说明了来意,林泉生也正吃着晚饭呢,筷子在手里滞了滞。
“你又买船了?等下我想想,上次的新船到现在都还没满一年吧?”林泉生颇有点马后炮地说道,“瞧我当时怎么说的,就说了,你开船出海肯定鱼虾满载发大财!”
梁自强听说也有些乐:“泉叔你是开的金口,要不这次我买新船,你再来句金口玉言?”
“这次买大铁船,肯定能发更大的财了,龙王相助,大鱼满船,财源滚滚!”林泉生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对了打算什么时候去买,说个大概。”
“就最近这几天,也没法讲究太多,不一定非得选最好的黄道吉日,只要避开特别不合适的日子就行了!”
现在要抢在涨价前的最后几天把船买到手,所以也没法等,挑个相对还可以的日子就成。
见他这么急,林泉生去翻了黄历,又按照梁自强的生辰八字,好好掐算了一番,最后说道:
“那你明天就去买船,大后天就把船接回来,都是可以的。但你记住了,中间隔的那一天,也就是6月26,农历五月二十七,这天一定得避开。”
虽然这次选日子选得特别简单,梁自强照旧给了择日费,还是老规矩,按照大工的工钱标准,三块钱。
第二天是6月25,梁自强带上五千块订船费,上午就前往船厂了。至于余下五千的尾款,只需在五天内取船时交清即可,这一点上次老徐也提及过。
因为目前市面上真正流通的最大面值就只有十元,五千块就是五百张大团结。这么多钱,腰包肯定是放不下的。
梁自强就把钱放在了铁桶中,塞在船舱的一处木板下方,算是很保险的了,然后再开着莲纹船去往丰收船厂。
到了船厂他直接拎着一铁桶的钱,上面盖着桶盖,进到了那幢占面很大但不高的建筑。
老徐竟是一副如释重负之感,连忙告诉他道:
“我正愁不知怎么通知你呢。提价的事批下来了,日子不仅没延后还有点提前了,这个月28号开始。我还怕你等到7月才来,那就得按一万二了!”
“28号就提价?”
梁自强差点冒冷汗。28号前必须交订金,也就意味着,尾款必须在7月3号前交齐。
说来说去,还好老邱的玉化砗磲雪中送炭,来得及时。要不然,7月3号前自己是很难攒足一万块钱的!
买钢质大船的手续要复杂得多,梁自强登记了身份证,事后还要去县渔政站,办理他本人驾驶这条船的许可证,并且给这条船刷上渔政编号。
当然,急着用的话,先开张出海捕鱼,哪天有空了再去渔政站补办也不是不行。这年头相对来说没管得那么紧。
梁自强买的就是上次看中那艘红底蓝漆的二十四米钢船。
进入海湾试开时,同时来了好几名船厂的师傅,仔细教梁自强新船的每一部分功能。
其实梁自强对此并不陌生。他曾经帮工过的那些国营大船,整体上与这艘船并没有什么差异。至于后世他间接熟悉的那些船舶,则系统比眼前这艘要更为复杂得多。
因为有这些基础在,与船厂师傅试开了一整天,梁自强已经掌握了其间的要点。
包括如何启动绞车,向大海投放拖网,如何收网,都一一进行了好几遍的操作。
最后船厂技术人员仍告知他,县渔政站有人负责相关的培训。要达到全面、彻底的驾驭能力,去渔政站办理手续的同时,可以报名参加一段时间的培训。
这艘船从部件到外漆都是已经全面完工的,但还有一个需要补的细节,是要在船头一侧的上方位置,用油漆写上船名。
这件事梁自强没怎么犹豫,直接要求写上“自强”两个大字。
按照林泉生昨晚建议的日子,后天过来取船是最合适的。刚好,今天下午船厂就会去安排人在船头写字,等到后天梁自强来取船,相信油漆字也已干透了。
钢船总算是掐着点抢到手了,傍晚时分,梁自强才开着来时的那条莲纹船,返回村里。
回到村里岸边,下了船梁自强正在路上走着,一眼看到了李亮正在路边同村里人说着话。
李亮一转头也看见了他,撇下旁人,走过来笑着问:“听说你今天去县里船厂了,船买好了没?”
梁自强发现这货今天一开口就咧嘴带笑,似乎心情还不错,回了句船的事,然后便把李亮拉到一边问:“昨天老谢给的那只鱼胶,用上了没?”
“怎么没用,一回到家昨晚就按老谢说的,啥也没放,就加了点点盐用水熬了汤,”说到这个李亮有些激动,“说来也神了!昨天我媳妇还流血呢,今早醒来到现在,一整天都没再流了,肚子不舒服也减轻了很多!你说这老邱搞的什么鱼胶,不是黄唇鱼胶,可效果比黄唇鱼只有好没得差呀!”
梁自强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压低声音:
“那是大好事啊,得恭喜你们俩。这事你就别大着声出去说了,老邱用的哪种鱼,这是他自己的秘密,他肯定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
“嗯不说不说!”只要老婆的胎稳下来了,李亮现在是说什么都好。
与梁自强又聊了几句,李亮就回家去了,梁自强也往桔子坡走去。
鱼胶竟然在袁小美身上发生了作用,梁自强也觉得挺奇妙的。
关键,这还并非被市面上追捧到特别昂贵的那种黄唇鱼胶。
回到家里,梁自强把买船的情况跟媳妇说了下,媳妇也特别迫切想看到又大又长的新船到底长什么样子。
梁自强跟她描述了一番,听着听着,陈香贝突然想到件事:
“你快去家里找找,看还有没有鞭炮。后天接船,肯定是要放鞭炮的,没有的话你好趁明天去镇上买!”
梁自强才发现自己把这些细节差点就给疏忽掉了。翻找一圈还真没有,盖房、过年买的那些到现在全用完了。
第二天他就去镇里,买了大地红,香烛也都买了些。
苹果家里最近也没有了,也在镇上买了些,还割了块猪肉。
接下来柴油的消耗量会很大,也买了不少桶。
转眼,大几十将近一百来块就又花出去了。现在整个家里能够用来开支的,仅仅才余下八百多块了。
6月28是取船的日子,梁父也特意没有出海,同他一起开着莲纹船去了丰收船厂。
那五千块的尾款,梁自强照旧是用铁桶装着,放在船舱中。到达丰收船厂后,一手交尾款,一手交船。
返回时,两条船一前一后行驶在海面。
梁自强开着崭新的二十四米钢质拖网船,梁父则开着莲纹船相隔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梁自强在船舱上部驾驭着大船,透过船舱玻璃眺目远处。
海还是从前的那片海,却又似乎完全不是了。
脚下的钢铁大船从容而宽厚,仿佛是海风唤起了一头蓝灰色皮肤的巨鲸,巨鲸从海水横流之处一点点抬升起庞大躯体,托举起骑在鲸背之上的他。
蓝灰色巨鲸的鳃部,是两个白色的大字,“自强”,像一个烙印。
巨鲸往前行进时,划出的水浪都一一隆起,就像是大海中正有一座座山包试图平地而起。
他被托举得向上一寸,头顶的云朵与晴空便也跟随他抬高一寸。
船转弯时,一群海鸥也正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弯弯的弧线。
近了,村里那道熟悉的岸线向前微微凸起,陆地在奔涌,向着船头涌动过来。
大船停泊下来。岸边已经聚集起一群老少,人们动作都差不多,抬手指向大船这边,发出各种惊呼与议论。
梁自强一眼便发现了大哥还有荔枝的面孔。
大哥手里正拿着一盘格外饱满的大地红,准备点放。
陈香贝原本是很想过来的,可惜她已经临产在即,显然不适合一路走到海边来,面对人群的推挤与鞭炮的轰响。
大地红的声音再次热烈地洋溢而起,走上前来的村民有惊叹、艳羡,有恭贺,也有调侃。
“强仔你这可真是,小母牛进了公牛圈——牛逼坏了!咱村里建村到现在,还没谁有个这么大号的铁皮船,你是头一个!”
“什么咱鲳旺村,说得好像别的村就有一样的。附近十里八村,你说哪个村有这种船,说给我见识见识?强仔这是给鲳旺村长脸了!”
“阿强啊,还记得我去年怎么说来着,我就说你娶了个特别旺夫的婆娘。没说错吧,自打娶了她,你这财越发越猛都没见停过!”
“对喔,他老婆今天怎么没见人影,这么大事她不是也会过来一下的吗?”
“你怕是在午时梦!他老婆肚子大了好久了,最近都快要生了,怎么过来?!”
“强仔好福气,白天也好、晚上也好,现在骑的都是全村最上档次的一等品!”
“地瓜你个臭嘴,又找抽不是!”梁自强与眼前这个当场开黄枪的人还算比较相熟,做了个要揍人的架势轰跑了地瓜。
见这些人越说越收不住,他赶紧插话道:
“船小有船小的收入,船大有大的花费,反正都是海上讨口饭吃!”
既然买了大船,要出海,要捕捞更多的鱼,总是得显山露水,总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一条船藏起来。
大伙羡慕也好,嫉妒也好,真心恭贺也好,梁自强也管不了,人心都是长在各自的肚子里。
他只管谦虚点就好了,不去说大话,也没必要说大话。
鞭炮还没彻底响完呢,就见一抹土黄扭动得骚包又灵巧,穿过人群如同披荆斩棘一般,来到了自己脚边。
多宝一跑过来就摆着尾巴,每张望一眼停在岸边的大船,就冲他汪汪一声,仿佛在说:
你怎么又换船啦?还怪气派的!以后出海是不是我也能坐上这条大铁船了?
不远处,伫立着一条花狗,是张保民家那条小母狗。
小花似乎畏惧鞭炮,等到大地红彻底放完了,才踩着小碎步向多宝这边跟了过来。
多宝一见到小花,身姿就颇有几分轩昂起来,有点显摆的意思,搞得那条崭新大铁船是它的一般。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旁莲纹木船上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那条小海狗现在已经自己会跑了,这会儿从船角落钻出来,跑上船头来探头探脑。
一抬眼,就望见了岸上多宝的身影。
小东西平时对多宝可粘了,除了吃奶的时候指望不上多宝,多数时候都最喜欢往多宝的身边钻。
估计在它的小脑瓜里也一直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来自于母海狗,还是来自于这条和蔼可亲的黄毛土狗。
莲纹船并不高,停泊在码头边与地面的距离就更矮了。小海狗直接扑通一声,从木船上跳下来,拍打着前鳍,一颠一簸,很雀跃地向多宝身边扑来。
一跑近,麻溜地就来了个平时最拿手的动作,抱住多宝腿,说不尽多亲洽。
本已散开去的村民这时也有几人回头,顿时个个称奇:
“这哪里来的稀奇东西,小海狮吗,还是海豹?”
“不知道是海狮还是海豹,洗一洗应该都可以煲汤的吧?”
要不是梁自强及时瞪过去一眼,估计小海狗当场就被当作汤料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