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不清楚自己在笼子里待了多久。
神山太远了,牛车似乎一直在上坡,她被颠得头晕目眩,几次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能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陈五叔……”她勉强忍下想要骂人的冲动,虚弱出声,“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是你?”陈五叔的声音从笼子前方传来。
“为什么选我做祭品。”
陈五叔沉默了一会儿,粗砺的嗓音隔着黑布,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咱们村子的吗?”
“记得。”姜蘅回忆,“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被扔在山里等死。是你进山打猎时发现了我,怕我冻死,把我捡了回来。”
当然,这只是村里人的说辞。事实是当时的原身太小了,对自己的过去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你的确是我捡的,但我捡你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因为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陈五叔声音沉沉,“大家都有父有母,有儿有女,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亲人去死。而你是村子外面的孤儿,选你做祭品,大家都没意见……”
“也就是说,从把我捡回来t的那天起,你们就决定让我当祭品了?”姜蘅轻声打断他。
陈五叔没有出声,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懒得回答。
真是出人意料的真相。
姜蘅很想破口大骂,但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也很清楚这样做除了激怒对方没有任何好处,于是沉默一会儿,再次慢慢开口。
“你见过那只上古妖兽吗?”
“没有。”陈五叔斩钉截铁,“但我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姜蘅继续问:“你们有人见过它吗?”
“所有见过它的人都死了。”陈五叔顿了顿,“你常嫂跟你提过妖兽的事迹吗?”
“你觉得呢。”姜蘅虚弱平静的语气里夹杂淡淡讥讽。
陈五叔甩动鞭子,老黄牛发出沉闷的“哞”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随之响起。
“据说那妖兽已经活了上千年。几百年前,它离开神山,祸害人间,因为嗜血成性,残杀了整整一座城池的人。整整一座城池的人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数量吗?”
“和我相比九牛一毛的数量?”姜蘅轻声说。
陈五叔听出她在嘲讽,声音随即恢复石头般的冷硬:“我知道你很不甘,但如今事实就是如此,只要牺牲你一个,就能换取天下所有人的性命。”
“你可以怨我们、恨我们,但我想,这件事摆在任何人面前,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家都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这个词还真是好用。好像无论做了什么事,只要加上一句“迫不得已”,就能心安理得。
姜蘅:“那冯婆呢?”
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人,陈五叔话音一滞,随后是长久的、恼羞成怒般的沉默。
看来她猜对了。
姜蘅闭上眼,也不再出声。
牛车继续摇摇晃晃地行驶,这次不知过去多久,陈五叔突然压低声音:“到了。”
姜蘅浑身酸痛,闻声抬头。
盖在笼子上方的黑布冷不丁被揭开,陈五叔打开笼子,将她从里面拖出来。
姜蘅踉踉跄跄,还未站稳,一块玉米面饼迎头丢了过来。
“捡起来,往前走。”陈五叔站在后面,用猎弓抵着她的后背,恶狠狠道,“别想着逃跑,否则我一箭射死你。”
姜蘅慢慢直起身。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四周树影憧憧,夜雾深重。风声吹得草叶簌簌作响,远处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空气冷冽而潮湿,和白日遥望的凛然肃穆相比,此时这里又添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姜蘅饿了一天,又被关了一天,这会儿腿肚子都是软的,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老老实实往前走。
大概走了数十米,她目光微凝,发现前方似乎有水一样的波纹闪动,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就像一道……透明的屏障。
姜蘅正迟疑,陈五叔突然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猝不及防,连人带绳跌进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糟糕!
姜蘅顿感不妙,迅速转身。
然而她刚踏出一步,空中再次荡开水纹。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袭击了她,她如同触电般浑身一痛,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对于多次护送祭品的陈五叔来说,这一幕并不陌生。但他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连忙爬上牛车,逃命似的下山了。
姜蘅痛得无法动弹,冷汗涔涔,连那块粗糙的玉米面饼都拿不住。
意识逐渐涣散,在彻底昏迷之前,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原来这真是一座镇妖神山。
第2章
姜蘅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经亮了。
她倒在冰凉的草地上,四肢酸痛,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苍翠茂盛的树木花草,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湿润雾气。
她……还没死?
姜蘅艰难地坐起来,环抱双臂,警惕地环顾四周。
周围都是树,除此之外没有人,也没有动物,草叶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上面沾着大大小小的透明露珠。
看来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度过。
姜蘅暂时松了一口气。
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发出阵阵异响,姜蘅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进食。这里只有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植物,连一颗野果都看不到,姜蘅只考虑了半秒,便在自己刚躺过的草叶里翻找起来。
很快,她从草叶里找到了陈五叔丢给她的那块饼。
这饼是用玉米面做的,金黄厚实,一看就是常嫂的手艺。由于放得太久,面饼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上面还粘了不少泥,根本无从下口。
换做平时,姜蘅会把这块饼拿去喂鸡,但现在却不能这么做了。
这是她唯一的食物。
姜蘅盯着这块还没脸大的面饼看了一会儿,先拂去上面的泥点,然后将其掰成四小块,三块收进口袋,剩下一块刚要送到嘴边,突然停下了动作。
如果这座山上真的有上古妖兽,那它现在会不会正在某个地方窥视自己?
想起昨晚那道无形的屏障,姜蘅不由打了个寒颤,放松的后背也一下子挺直了。
她过去一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来不信什么鬼怪之说,但在经历这一个月的遭遇后,她也无法确定了。
……也许这座山上真的有妖兽,昨晚那道屏障就是佐证。
思及此处,姜蘅拿饼的手垂了下去,她忍住饥饿,慢慢站起来。
这里雾气很重,树木又茂密,阳光透不进来,很难判断现在的具体时间。目前来看似乎没有危险,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姜蘅看向身后,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一道极浅的透明水纹在雾中一闪而过。
那道屏障。
和她猜得一样,这东西依然存在。
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姜蘅已经不敢轻易尝试了。
她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试探性地向屏障慢慢伸去——
如同被拨动的水面,一道浅金色的光芒突然攀上树枝,姜蘅眼疾手快,立即扔出去,下一刻,树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掉落草地的瞬间四分五裂。
姜蘅:“……”
连一根树枝都不放过,这玩意儿也太危险了。
她心有余悸地后退几步,暂时放弃了突破屏障的念头。
肚子再次咕咕叫起来,姜蘅看着手里四分之一的面饼,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虽然现在逃不掉,但她也不想就这样等死。这是她的第二次生命,就算只能多活一天,她也要苟完这一天。
姜蘅思索几秒,抬头看向上空,神情怯懦,恭敬中带着惶恐。
“……山神大人,您在看吗?”
她不知道妖兽有没有名字,陈五叔他们也没告诉她妖兽的名讳,但既然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妖”这个字眼定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姿态也要恭顺卑微,要让妖兽知道她足够弱小,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威胁。
问完这句后,姜蘅姿态不变,屏息静候。
天色朦胧,雾气在空中缓慢流动,微风轻拂,回应她的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可能妖兽还没醒……?
姜蘅不敢轻举妄动。她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动静,才将掰成四块的面饼尽数取出,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如同向祭台前的神像虔诚上供。
“山神大人,这是陈五叔留给我的口粮,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贡品,但味道还凑合。”
其实这饼口感并不算好,又被风吹了一夜,现在估计和鞋底一样硬……但姜蘅肯定不能实话实说。
不然会显得她很没诚意。
更何况她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是像鞋底了,就算是真的鞋底,撒点孜然也能吃下去。
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回应她的仍然只有树叶簌簌之声。
“既然您不感兴趣,那我就自己吃了……”
姜蘅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拿起饼,试探性地举到嘴边,见四下无声,终于将饼塞入口中。
和她想得一样,这饼已经变得又干又硬,香味也所剩无几,说是味同嚼蜡也不过如此。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