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是不忍豫州百姓此前被外族压迫,难以生计。”
两次打断自己的都是一人,赵丰年便多看了两眼,“是仁慈,也是计策,是被迫,也是同化。陛下,豫州当时已经被前朝割给外族三十年 ,生活方式依旧保留着中原的习惯,可是太祖依旧坚持要同化,因为三十年,足以让一些人习惯了外族,习惯当外族人,一旦动摇,则人心不稳,城邦不稳。而如今的北地,恰如当年的豫州,五十年,足够一代人长大,那么,这出生后就是外族的北地人,是否还承认自己就是大夏人呢?”
从御书房出来,回翰林院的路上,常学士一脸复杂地看着赵丰年。
“依你之才,即便在翰林院,也能平步青云,你又何必——你可知,北地那地方,两年前刚抢回来,朝廷便立了州府,派遣了官员前去,只是短短两年,已经没了五任知府,不是哭着回来,就是下落不明。”
“学士好意下官铭记于心,只是,学生曾听闻‘达则兼济天下’,下官在诸位大人面前自不算什么,就是提到的那些,诸位上官已经想到了,只是,倘若因为下官的些许言语,能为诸位上官提供一些思路,北地百姓生活能因此改善一二,下官以为,已经不愧于心了。”
常学士脸色越发复杂。
“你这样倒让我想起了两年前同样提出‘同化’之人。”
赵丰年抬眼,“不知是哪大人?”
常学士却笑了,“傅青云。”
两年前,傅青云辞去太子太傅一职位,去了怀江府,两年后,他的弟子出现在了朝堂,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引起了皇帝的关注,然后提出了傅青云一样的想法。
常学士不禁感慨。
而赵丰年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傅青云要辞去台太子太傅了。
有些路很艰难,注定要有人蹚过浑浊的河水,但是提出渡河的人又如何不知那些去蹚水的人面临何等的危险?
近来朝廷里的氛围确实比较沉重,赵丰年回到家里,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顾子升调至京城,任吏部郎中。
“这样好,往后你跟小顾都在朝廷里做事,彼此都有个照应。”赵来贺十分开心。
之前他跟巧娘回临县的时候,回来的时候经过怀江府,还给顾子升送了一些山上的干货。
巧娘跟赵来贺三月底回的临县,住了一个月,回来已经七月头上了,如今快十月了,傅家傅时瑾的婚礼就在十月底,因此,巧娘也一直没去傅家,生怕扰了人家筹办婚事,直到昨日收到了傅府的请帖。
这会儿正好回来,听到这话顿觉惊喜,“小顾要来京城啦?哎呦,还真好些时日没见了。”
“今日回来的这样早?”
“傅家还要忙着准备婚礼的事,总不好多打扰了人家。”
巧娘只笑了笑便止住了话茬。
只是到了晚上,才拉住了赵来贺。
“我总觉得,傅夫人好像是误会了咱们。”
“什么误会?”
“傅家今天不是请了不少官夫人嘛,又有人问起咱儿子的婚事,我本想把话岔开过去,谁知道傅夫人说我们家有了上好的选择,还能亲上加亲什么的……”
赵来贺一脸莫名其妙,“选谁了?”
巧娘嗔了他一眼,“谁选了?是你做了主还是我做的主?我的意思是,她好像误会,咱们想把青青跟宝儿配成一对儿了!”
“这哪成!他们可是是亲堂兄妹!”赵来贺大惊失色。
“我说你,是好日子过久了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不成?怎么越发说糊涂话了?我们知道他们是亲兄妹,旁人不知道啊!这不是,都以为青青翠翠是我远房亲戚外甥女么!”
赵来贺思索片刻,“这也不对啊,傅家老夫人跟傅老先生是知道的。”
“傅老夫人跟傅先生都是知情人不假,只是他们也知道当时的事,所以替我们隐瞒也不是没可能。”
“这叫个什么事?”
“可不是,我还想替青青找个好人家呢,可不能叫外头的人都误会了,这些日子我劳烦傅老夫人替我留意几家好人家,咱们这样的家庭,也不要求哪些多富贵的,只要家里和睦,人肯上进,品行又好就够了。”
赵来贺想了想,“咱们就是农家出生,找那朴素的没错,左右我们都不会亏了孩子的嫁妆,主要是,成不成的,还是要青青看不看得中的。”
“那是肯定的,这不是我先替她把把关,等回头见见,成就成,不成再找就是了。只是傅夫人这一误会,我倒是不好意思去傅家了,不然回头人知道了青青是我们亲侄女,还以为刻意防着人家不告诉人家似的。”
“傅家人都识大体,应当不会,咱们就当不知道这事就成了。”
傅家这边,傅老夫人正忙着巧娘托的事。
“珍娘你来的正好,来,替我瞧瞧这几个人如何。”
傅夫人是来跟傅老夫人商量儿子婚礼的。
“这些你做主就好了。”
“母亲让我看什么?”傅夫人笑着接过傅老夫人手中的册子,打开一看,竟然是各家十六到二十岁之间的少年名册,还附着家世介绍。
这份名单是什么不言而喻了,傅夫人内心复杂。
“母亲,这几家都是清白的好人家,人也瞧上去有出息,只是就是这家世,会不会太低了些?”
“咱们选人家,可不能只盯着人家的富贵,也要多留意其他的,这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公侯世家,但是家中人口简单,父母都是四邻口中的和善人,自个儿也踏实上进,小两口一起,将来日子定然过得和美。”
傅夫人眉心略松,“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无所谓对方有多富贵,只要孩子日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左右我们给雪儿的嫁妆就是最大的底气。”
“雪儿?”傅老夫人惊讶。
“母亲不是替雪儿寻的么?”
傅老夫人失笑,“是我的错,事先没说清楚,这个呀,是巧娘托我给青青找的,瞧,这里还有一本,各家姑娘的册子,是给她大侄子有德找的,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雪儿也该相看起来了,是我没考虑周全,这样,我明日就让他们再多找几本来,一道看起来。”
傅夫人惊讶,“青青,不是跟阿年一对儿么?”
“怎么可能,他们——”傅老夫人忽然想起来,如今赵青青名义上是巧娘的远方表亲,不知道还真以为能成一对儿呢,不禁好笑。
“他们呀,那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比亲姐弟还要亲,哪里会凑一起,你是误会了,既然你也知道了,也该帮着孩子一起看看,好歹相处了小半年了,青青那孩子性格如何你也知道,落落大方,那是能做当家主母的。”
傅夫人却心念一动,“母亲觉得,阿年如何?”
“阿年自然是好孩子,怎么忽然说起了阿年?”
“适才母亲提了雪儿的婚事,那母亲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你是说?”傅老夫人忽然晃过神来,“这我还真没想过,不过,你说的是极!”
可不是,最好的人选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呢?
也算了一桩心事,傅老夫人就笑了,“你说你,这是惦记着这事多久了?”
傅夫人也笑,“没多久,只是我还奇怪呢,怎么母亲放着这么好的一人物,竟全然没想到自己孙女吗?”
“倒还怨上我了不成?罢了罢了,既然你有这样的打算,那我过两日就请了巧娘到家里,问问他们的意思,只是,雪儿那边?”
“您只管放心,我必不能叫她受委屈的。”
巧娘得知傅家有意跟他们家做亲家之时,先是吓了一跳。
心里只想着,傅家这样的人家如何是他们能高攀的,不能人家没架子对他们好就忘了身份了,因此,也没松口说行还是不行,只说回去问问家里人。
要是旁人,那傅老夫人定是觉得人家拿乔,只是她跟赵家人相处久了,也知道他们是实诚,如此也表示巧娘对这事上了心。
等巧娘走后,傅老夫人拉
着傅夫人的手,“这才叫实在人家,没有因此就高兴得一口应下,也没有摆谱,我没看错赵家!”
傅夫人也十分喜悦,只要赵家没有存了另攀高枝儿的心思,这时准能成。
傅轻雪这边得了消息,只微笑着低了头。
赵丰年还不知道这事,等他得知此事,又惊讶又不解,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张笑着的脸。
巧娘跟赵来贺都知道他对自己有规划,只说让他好好考虑,倘若不愿意,他们也好找个由头,不然真要成仇人了。
恰逢这时,顾子升回京了。
顾子升是接到了凋令回京的,他本家就在京城,因此也不必在驿馆等待召见,只休整几日直接去吏部就行。
这几日因着前朝的大事,翰林院都变得忙碌了起来,赵丰年埋头忙了两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正想下值去寻顾子升,没料到他先一步等在翰林院门口了。
还是一样的黑,笑起来的时候露着一口白牙。
“我早打听到你近来忙得不可开交,看来常学士很重视你嘛!我还担心你会被排挤呢!”
“吏部不忙?”
“怎么不忙,这不是我刚过去没几日,总不好都让我来。”
两人边走边聊,眼看着要出了宫门,却被一小黄门喊住了。
“赵大人留步——”
赵丰年跟顾子升停了下来。
“顾大人,赵大人,陛下宣赵大人觐见呢!”
顾子升担忧地看着赵丰年,赵丰年轻轻摇了摇头。
“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日再聚。”
“还请公公带路。”
“陛下要派你去北地?!”
翰林院,赵丰年正在规整自己整理的卷宗好跟其他人交接,没成想一抬头看见了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顾子升。
“如果我没猜错,这会儿你应该在吏部?”
几个洒扫的仆从面露惊恐,显然被竟有人胆敢闯翰林院吓到了。
“你们先忙去吧,我同顾大人有事商谈。”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苏景章微笑道,“赵修撰还真是人缘好,户部吏部皆有认识的大人,你说呢,顾编修?”
“哼,不过装模作样。”
顾子升还在愤愤不平,“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言之凿凿北地建设好了能灭戎族,还提到什么五年十年计划!”
赵丰年微笑。
顾子升噎住。
“合着是你提出来的?!我说,你为啥啊,你知道哪里两年没了五个知府吗?知道多少人去了就回不来了吗?”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你以为朝廷里那些内阁首辅次辅他们没想到嘛?他们就是不愿意蹚这趟浑水啊,不然你以为傅太傅为什么要辞去太傅官职?运气好你能活着回来,一辈子耗在这里,运气不好命都没了!赵丰年,你是不是以为你真的很厉害啊?”
赵丰年还是头一回看到顾子升生气,也是头一回见他思路这么清晰。
“我记得你曾所过,当个父母官也挺好的,你怎知,这是不是也是我的理想呢,子升,你一定能做一个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