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青又看了眼赵小云,只见赵小云眼圈更红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替我瞒着,不就是挨打了,没什么说不出口的,是我娘,我娘打了我,因为她的好‘儿子’赵有志!”
赵小云越说越气,竟是哭了起来,赵青青忙去安抚。
“我娘养的鸡,一年下来我一个鸡蛋都吃不到,因为赵有志读书要补身子,我爹没日没夜担货卖钱,买得起赵有志的纸笔却买不起一朵头花,桌上我多夹一筷子菜我奶都要骂我嘴大好吃……
从小到大,每个人都跟我讲,你得对赵有志好,你爹娘没儿子,往后得靠他养,你是养给别人家的人,迟早是要出嫁的,你不对赵有志好,以后就没了依靠,我就是不明白,我有手有脚,怎么就要靠他赵有志了?我嫁人了就是外人了?就不是他们女儿了?那我大不了不成亲就是了,他们不就是怕没人养老?那我养也不行吗?他们既然只想要儿子,为什么当初生我的时候不直接把我扔河里溺死呢!”
“云姐……”许是同病相怜,赵青青也红了眼眶。
“我娘以前还会偷偷给我塞吃的,可是自从赵有志考中了童生,全家人眼里就只有赵有志,我就说了几句,她竟然为了赵有志打我!那个家没有我的位置,我走就是了!”
重男轻女根深蒂固,赵青青也好,赵小云也罢,都只不过千千万万饱受其害的女孩之一。
赵丰年心里叹了口气。
“云姐,你说的没错,女子也可以做很多事,只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不妨跟贵二伯二伯娘好好坐下来聊一聊,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告诉他们,就算他们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时间长了,你也可证明给他们看,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赵丰年给赵小
云打水洗了脸,又留她们吃了吃过饭,才跟赵青青一起,陪着赵小云回了家。
过了几日,还没等到赵丰年听说赵小云那边进展如何,赵家就来了一个稀客——陈莲。
“才几个月不见,宝儿已经是秀才了。”
陈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比几个月前瘦了一些,眼底泛着青色,看得出来她在陈家过得并不舒心。
“伯娘跟阿玉阿珠近来可还好?说来,还没谢谢伯娘送的衣服,我穿着正好,伯娘的手艺一如既往。”
女工是陈莲的强项,听他这样说,陈莲的笑容都亮了几分。
“你喜欢就好,我们都好,日子不就那样么,能过一天是一天。”
“我听闻伯娘月前回陈家湾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陈莲嘴角微收,“其实今天来,确实是有事相求的,我听说你们弄了一个运输队,每月往返临县跟府城,就想来问问,宝儿,就是,运输队下回去府城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也跟着?我不麻烦他们,他们也不用刻意照顾我,只叫我跟在后面就成。”
赵丰年听明白了,“伯娘想去府城找活干?”
陈莲点头,“我听说,府城的绣坊成衣店招的人多,给的工钱也多,便想去碰碰运气。”
赵丰年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陈莲以为被拒绝了,当即笑得有些勉强,“要是不太方便便算了,我一介女流,跟着一帮男的确实有伤风化,总不好叫你为难。”
“我记得,伯娘是识字的?”赵丰年忽然问了一句。
陈莲微怔,她爹是秀才,又开着私塾,耳濡目染之下,她确实识字。
得到肯定的回答,赵丰年笑了。
“伯娘,你有兴趣将自己的特长发挥出来吗?”
“这,我有什么特长的?”
“伯娘,陈家湾多丘陵河滩,田地沙质居多,是以家家户户都种苎麻,可有错?”
陈莲花虽不知赵丰年为什么问这个,可赵丰年说得确实没错,她们陈家湾不但种苎麻,还纺麻线,麻布,陈家祖上就是靠卖麻布才积累了些积蓄,供出了一个秀才。
也正因为她自小接触这些,是以练了一手好女工。
“是这样没错。”
赵丰年微笑,“伯娘,我想建一个纺织厂,做麻布、成衣,但是需要一个懂这些东西的技术人才,侄儿想恳求伯娘留下来帮忙,虽然或许比不得府城的绣坊赚得多,但是侄儿可以保证,有纺织厂在的一天,就有伯娘的一个庇护之地。”
陈莲哭了,她被县城绣坊的人说闲话没哭,回到陈家湾被两个嫂子挫磨也没哭,可是此时,她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巧娘听见里头动静,还以为赵丰年戳到陈莲伤心处了,连忙进屋了解情况,先是不赞同地看了眼儿子,又忙着安抚陈莲。
“巧娘你别怪宝儿,我是高兴的,你不知道外头都怎么说我,在县城的时候那些人说得难听,我每天闭上眼就在想我到底是哪里错了他们这样说我?做错事的人是他赵来庆,不是我啊——”
巧娘叹了口气,说是和离,可外头人哪里分得清什么叫和离什么叫休弃,只都怪到女人身上,陈莲起初要和离,大家都劝她忍下来,她也是个刚烈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怕女儿被后娘欺负,又什么都不要都要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巧娘也是那时候才对陈莲改观,只是没想到,这样倔强又刚烈的陈莲此时能哭成这样,可见这是真受委屈了。
收拾好情绪后,陈莲便回陈家湾等赵丰年消息了,不同于上次跟赵来庆和离回陈家湾,她从来没觉得回陈家湾的这条路是这样的令人心旷神怡。
“宝儿,你当真要建纺织厂?”
饭桌上,巧娘问道。
赵丰年点点头,建纺织厂是他那天经过绣坊忽然有的想法,或许,在看到身边的几个女孩子的经历后他就开始在心中酝酿了,总之,赵丰年想建一个只招女子的厂,让女子有份活计,足以养活自己,即便是不可能跟男子平起平坐,也可以挺直腰板。
这是一个起点。
纺织厂就很合适。
如果不是有陈莲这事,他可能会晚些时候慢慢来,但是陈莲的出现,让他提前了这个计划。
说完自己的打算,巧娘沉默了。
“娘?”
巧娘拭去眼角的泪,笑了,“娘的宝儿一定是天上最慈悲的神仙托生的。”
赵丰年笑了,“那娘就是慈悲神仙的娘,也是个慈悲的大神仙。”
赵来贺“咳”了两声,试图融入进去,打破了母子温情的一幕。
巧娘白了他一眼。
“叫你白日里跟人吵,来元跟赵来贵斗嘴,你起个什么劲,嗓子哑了就多喝水少说话,能怪谁呢!”
赵来贺委屈喝了水,一个人闷头吃了起来。
“来元叔跟贵二伯斗嘴?怎么回事?”
巧娘给他碗里夹了一块肉,这才解释。
“还不是那管事位置给闹的,说是来元去劝赵来贵分清楚家事,多半是拿他那个忘恩负义的三叔说嘴,赵来贵不乐意了,只说来元咒有志呢,这么一来二回的,可不就吵起来了,你爹倒好,非要去当和事佬,结果人家没事,他自己倒是倒了嗓子了,真是该的!”
赵来元本来推举赵来贵当管事,赵丰年跟赵来贵聊了后觉得他不合适,便选了村里另外一个姓赵的本家,事后,赵丰年也跟赵来元说了原因。
依着赵来元的性格,确实有可能为了这事去劝赵来贵,毕竟他爷奶,村长爹娘还在村里整日骂白眼狼三儿子呢。
供养亲生儿子/兄弟的结局还摆在那里,更何况是侄子呢,也难怪赵来贵生气,怕是戳到痛处了。
赵丰年摇了摇头,“没动手吧?”
“哪能呢,都是要脸的人。”
赵丰年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第二天一早,赵来元一早敲开了赵家的大门。
“小云不见了!村里找遍了,就是没找到人,她来你们家了没?”
赵来贺刚起来还一头雾水,“小云不见了?”
“谁敲门啊——”里头巧娘听到动静喊了一句,来福跟旺财直叫唤。
“是来元——说是小云不见了——”赵来贺喊了回去,这才清醒过来,“啥叫小云不见了?这几天村里没有见到生面孔啊。”
“肯定不是拍花子,就怕她一时想不开!”这时候一个村里都是同一个宗族,拍花子要敢来就要做好被全村人打死的准备。
“来元叔,到底怎么回事?”这时候赵丰年也过来了。
“昨天晚上来贵喝了酒,也不知道说了啥,总之动了手,打了小云,小云受了气跑出去了,他们一家以为小云自己会回去,没当回事,结果早上一看,人不在家,床都是凉的,这才知道小云一晚上没回来!”
赵来贺怒了,“这贵哥越来越不像话了!小云多乖的一孩子,喝了几两马尿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往日里瞧着也不像这个性子的!”
“爹,来元叔,当务之急不是数落贵二伯,是找人,来元叔,你方才说村里都找遍了?有去河滩池边找吗?”
赵来元叹了口气,“一发现人不见了就去了,没找到什么痕迹。”
“没有痕迹才是好消息,云姐不是会寻短见的性子,来元叔,贵二伯如今在哪里?”
“在沿着河招人呢,真是造孽,就这么一个闺女,闹成这样,好说歹说还说不通了,要是小云真出了什么事,我倒要看他们夫妻两后半辈子怎么走得出来!”
说了几句,赵来贺就加入寻人的队伍了,走之前问赵丰年去不去,赵丰年让他们先去,他一会儿跟上。
然后,他就去找赵青青了。
“宝儿?”
“青姐,云姐在哪里?”赵丰年单刀直入。
赵青青愣了,随即苦笑,“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亏大胖哥还不让告诉你。”
赵丰年青筋直跳,“大胖也有份?”
赵青青点点头。
“说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赵青青懵了,“什么计划?”
“所以你们只是单纯想把人藏起来,然后看着全村老小一起找?”赵丰年头痛,“先带我去找人吧。”
赵青青却喊来了妹妹赵翠翠,“翠翠,你带宝儿去以前我们
常去的那个地方找哥哥姐姐。“又跟赵丰年解释,“前两天云姐才来过我家找我,我眼下不能离开,以免引起怀疑。”
还是挺周密的。
赵丰年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跟着赵翠翠左拐右拐,成功地避开了村里的人,上了山,瞧着目标是野板栗林。
要不是赵翠翠领着他,赵丰年都不知道村里还有这么多小道。
赵丰年赵翠翠来到板栗林后面的石坡下,果然看见了正躲在石坡沟里的赵小云,以及赵大胖,此时两人都一身狼狈不堪。
“宝儿!你怎么来了,翠翠你竟然出卖我们!”赵大胖一看到两人立马火急火燎喊出了口。
赵丰年没好气,“你再大声一点,最好是把所有人都喊过来。”
赵大胖这才闭了嘴。
赵翠翠这才解释,“宝儿,有办法,对吧,宝儿,弟弟?”
迎着赵翠翠及赵大胖赵小云的目光,赵丰年忽然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赵来贵家的闺女赵小云死了。
村里人听说了后,顿时议论纷纷。
“据说躲去了山上,大晚上的遇着了狼!”
“可怜见的,那血洒了一路,最后只看到了孩子的一只鞋还有几片衣服角,都是狼的牙齿印!大胖跟来贺家的宝儿一起上板栗林找人,差点把两男娃子都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