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训斥了你,你可有弥补?”石静要管也得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不由坐直身体问。
胤礽看她一眼,咧了嘴笑:“把沙穆哈打一顿,算吗?”
石静:得,罪加一等。
“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个沙穆哈是索党的人吗?”沙穆哈就是第三个标志性事件中那个被门挤过脑袋的礼部尚书,他实际的站队情况很重要,石静非常关注。
胤礽想了想,摇头:“沙穆哈任工部尚书的时候因为黄河入海口治理不力被革职,曾经拿了银子贿赂索额图。索额图瞧不上他,没管这事,后来不知他走了谁的门路,很快东山再起。”
索额图爱权不爱钱,他的死对头明珠正好相反,石静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打他一顿有什么用,不如派人去查查他被革职之后东山再起的原因。”
胤礽蹙眉:“你觉得他不是忌惮我,而是背后有人指使?”
“礼部尚书敢跟皇上叫板,这事本来就不寻常。”石静觉得问题明摆着。
胤礽却道:“这事不怪沙穆哈,我的拜褥从来都摆在奉先殿门槛里头,是汗阿玛朝令夕改,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我打沙穆哈其实是为了提醒汗阿玛,下手并不重,擦破点皮肉而已。”
尽管水云榭里没有服侍的,石静还是抬手捂住了胤礽的嘴:“皇上是君,你是臣,君要臣死,臣都得谢恩去死,更不要说只是调整拜褥的摆放位置了。”
胤礽不服,被她捂了嘴,还在说:“君无戏言,岂可朝令夕改,无故迁怒于人?”
石静真想喊一声“小祖宗,快闭嘴吧”,可她没有再跟胤礽杠下去,而是转移话题:“我还是觉得沙穆哈有问题,去查一查,好不好?”
说到最后就像哄小孩子,胤礽气笑了。
他在宫里,她在宫外,见一面跟牛郎会织女似的,他可不想把如此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好,我听你的,派人去查。”胤礽敷衍道,想尽快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石静一听就知道他没上心:“记得一定去查。”
胤礽垂眼看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答应过你的事可有食言?”
大事上没有,是她过分紧张了。
她还没嫁给他,就开始替他操心了。胤礽投桃报李,也把自己关心的事问了出来:“你住在宫里时都不曾忍让过谁,为何回到自己家中反而变得束手束脚了?”
石静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想起马车里的冰山,才明白胤礽话中的意思。
“祖母和额娘相继离世,我阿玛又是个只顾办差不顾家的,家里中馈由二房把持。我的两个妹妹还小,我怕我嫁进宫之后顾不上她们,这才一直忍让,没有跟二房撕破脸。”她苦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倒是胤礽没有想到的。
前段时间石静求到他面前,求他帮忙延迟她阿玛返京的时间,他才抽空关注了一下自己这位未来的岳父。
确实如石静所说,办差不要命,政绩十分亮眼,更为难得的是深受福建百姓的爱戴。
要知道清军入关那会儿,北边望风而降,拿下京城兵不血刃。反抗最激烈的反而在南方,这才有了扬州十日屠、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和昆山之屠。
闽南十万大山,民风更是彪悍。石文炳一个旗人高官能在福建站住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能得到汉人百姓爱戴,可以想见他的付出。
他派人去福建打听过,石文炳年初就病了,病得很严重,好几个月下不了床。
他与石静的婚事一波三折,先是太皇太后病逝,他守孝,之后是石静的祖母、额娘接连病逝,她守孝,一拖就是六七年。
再让石文炳给死了,明年大婚又得拖上二十七个月,两年多的时间。
他不想再等了,一天都不想多等。
于是安排太医去福州为石文炳诊治,总算稳住了病情,不出意外过了年应该能痊愈。
除此之外,他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或许能解石静眼下的困境。
“你额娘病逝也有两年多了,你就没想过让你阿玛续弦?”胤礽斟酌措辞问。
石静抬眼看他,灰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我阿玛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他身边从来只有我额娘一个,所有儿女都是嫡出。”
不像某些人,还没成亲,后院早已有了侍妾,还不止一个,连庶子女都生出来了。
胤礽感觉自己被内涵了,却找不到证据。
压下异样的情绪,挪开视线看向广阔的水面,努力把话题拉回来:“不续弦,纳个妾也行,至少在你阿玛忙公事回不来的时候,家里能有人照看你的两个妹妹。”
“有后妈就有后爹,后妈尚且要些脸面,小妾恐怕连脸都不要,如何能托付我的两个妹妹!”
说着说着就立起眼睛:“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是为了谁?胤礽的热心肠被冷水兜头浇下,凉了一个彻底,说话也没了顾忌:“你也不用跟我恼,我听说你阿玛在福建早有了屋里人,只是一直没给名分。我还想呢,怎么把人收用了,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合着是你不愿意。”
“什么?你说什么?你胡说八道!”石静闻言急起来。
额娘病逝之后她问过阿玛可要续弦,阿玛说这辈子有额娘一个足够了,还说额娘年纪轻轻病逝,都是生孩子落下了病根,是他对不住额娘,绝不会在额娘死后另娶。
额娘才没了两年多,阿玛的话言犹在耳,怎么可能在外头养了人?
石静是穿越者,还是资深穿越者,按理说不应该对任务世界的NPC产生感情。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是胎穿,很容易走心。
所以每次穿越任务结束,她都要休息上很长一段时间,剥离任务世界带给她的情绪。
见她都要哭出来了,胤礽有点慌:“许是你明年要嫁进宫了,你阿玛怕你蜡烛两头烧,他自己又顾不上,这才在身边收了人。”
本来是一句安慰人的话,说出来好像真有那么点道理。
掌珠十四岁出宫,回到家中就要照顾两个幼妹,又当爹又当娘已经六七年了。
别的小姑娘十四岁的时候,谁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只有他的掌珠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妹妹,还要提防隔壁的算计,忍气吞声。
回家这些年,身上一点肉都没长,现在连用块冰都要被限制。
明年她要嫁人了,石文炳怎么还有脸让她嫁了人都不安生,一心挂两头。
石文炳是个好官,毋庸置疑,可他压根儿不是一个好阿玛。
石静愣住,她相信了胤礽的话,这是她阿玛能做出来的事。
胤礽这边的事已经说清楚了,她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家给阿玛写信,告诉他我可以照顾好两个妹妹,让他不用担心。”她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她从来都是算无遗策的那一个,阿玛应该信任她,而不是突然带一个妾室回来,把长房弄得鸡飞狗跳。
瞧见她眼中含泪,胤礽心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下意识将人搂在怀里:“掌珠,你才二十岁,还是个小姑娘呢。你只是她们的长姐,不是额娘,更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第24章 相依偎
她是穿越者,以拯救为目标任务,她连炮灰太子都能救,如何护不住她的两个妹妹。
她离开家的时候,两个妹妹还没出生,祖母在慈宁宫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掌珠,石家往后几代人的兴旺全靠你了。”
祖母的愿望,与她的穿越目标并不冲突,石静点头应下。
她觉得她可以。
等到太皇太后薨逝,她回到家,祖母病重。额娘在祖母床前侍疾,把懵懂的石青交到她手上。
祖母病逝,阿玛本该回家丁忧,可福建那边有事走不开,朝廷允许他夺情,戴孝返回。
留下了怀孕的额娘。
石争才学会走路,额娘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临死前哭着对她说:“掌珠,额娘不争气,只能把青儿和争儿托付给你了。往后你既是她们的姐姐,也是她们的额娘。”
额娘的嘱托与她的穿越任务无关,石静还是应下了。
这么多年姐妹三人相依为命,她早把石青和石争看成是自己的女儿了。
为了两个妹妹,她可以忍受隔壁房头的各种挑衅,却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
现在忽然有人冒出来打乱了她的计划,哪怕这个人是她的阿玛,她也不能接受。
“你是男子,你当然不知道后宅那些阴私的手段。”石静想将人推开,可惜没有那么大力气,反被抱得更紧了。
分开这么多年,他又可以抱着她了,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宠着她了:“我是男子,可我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谁家后宅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能比后宫多?”
是呀,他生下来就没了额娘,后世的人只知道太子胤礽被康熙皇帝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她却知道胤礽出生那会儿,正赶上平三藩,朝廷差点把整个南方都丢了,康熙皇帝如何能分心照顾一个奶娃娃。
胤礽从小就在后宫串房檐住,被太后养过,被孝懿皇后养过,被荣妃养过,还被惠妃养过,直到康熙皇帝腾出手来,才将他带在身边。
之后他的成长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被捧杀,被污蔑,被冤枉,被冷落,全都经历过。
康熙皇帝精力旺盛,后宫佳丽无数,孩子也生了一大堆,可太子只有一个,后宫的靶子也只有一个。
石静以为胤礽心大,没有觉察,或者被皇上铺天盖地的父爱给掩盖了,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全在他眼中。
心里有数就好,她的穿越任务会轻松许多。
胤礽年纪轻轻心中都计较,可惜她的阿玛一把年纪,却要领个陌生的女人回来,将长房拖下水。
石静决定在进宫做任务之前,先把石家长房的隐患清除干净。
被人抱在怀里,有些热,可那种踏实的感觉是她自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带着任务穿越,心里眼里全是任务,所扮演的角色永远都是救世主。
她拯救别人,感谢话听得耳朵起茧,却还是第一次被被拯救的对象抱在怀里,悉心呵护,好像她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宝贝。
“掌珠,我知道,我都知道。”她不再挣扎之后,胤礽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让她靠在他身上,松松环着,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明白你的感受,谁不想自己的阿玛身边只有额娘一个,哪怕额娘不在了,也接受不了阿玛领了陌生女子回家。”
石静靠在他身上,浑身僵硬,可被她依靠的人,身体比她还要僵硬。
“眼睁睁看着那个陌生女子取代额娘的位置,被阿玛宠爱,甚至生下孩子。”
他身体僵硬,却执意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就像哄小孩子似的:“一旦那个女子生下自己的孩子,就有可能苛待你的两个妹妹。”
胤礽没见过他的额娘,阿玛又是皇帝,后宫不管有多少新人都正常,可他愿意站在自己的角度,试图理解,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让石静对两人婚后的生活有了小小的期待。
如果他对自己的关照,不是少年时的情谊,而是因为喜欢,该有多好。
那样她就可以利用他的喜欢,用男女之情将他带出皇权与储权相争的漩涡,另选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向,和他一起在毓庆宫度过康熙皇帝漫长的余生。
“可是掌珠,你能护住两个妹妹一时,能护她们一辈子吗?”
胤礽如绵绵情话般的声音,将石静的思绪拉回水云榭这一方天地,拉回她即将面对的现实:“你的妹妹们早晚会长大,你能阻止你的阿玛纳妾,还能阻止她们嫁人,阻止她们的夫君纳妾吗?”
“你不能。你是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胤礽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坐下,“石争还小,但石青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也该议亲了。你该教她们如何面对风雨,而不是将她们护在你的羽翼之下,用你的忍辱负重,换她们一时平安无事。”
不得不说这家伙自己的后院一团乱麻,劝起别人来还像那么回事。
石静抽出手,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容我再想想。”
胤礽攥紧手掌,笑起来:“那中元节怎么过,要不要一起放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