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石静在宫门口下车时被烈日一晃,脚下不免有些踉跄。
她深深吸气,抬起一只手挡住阳光,才感觉好些,提步朝宫门走去。
在宫里乘轿,要么卡年龄,那么卡品阶,石静刚好一样不占。
偏偏她没资格乘轿,在宫里的熟人还特别多,进宫之后得先步行去东边的慈仁宫给太后请安,然后才能步行去西六宫参加那个劳什子的乞巧会。
白天办的乞巧会。
“石姑娘,六格格怕您天热中暑,特意让咱们等在此处。”通过盘查走进宫门,迎面瞧见翊坤宫里她认识的一个太监,带人抬着软轿在等她。
六格格再尊贵,也使唤不动宜妃身边的太监,更不可能抬了翊坤宫的软轿来迎她。
石静热得头晕,朝那太监点点头,佩兰走上前递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请公公喝茶。”
那太监收起荷包,脸上的笑容越发和气,恭敬地虚扶了石静上轿。
要不怎么说宜妃受宠呢,她的软轿里居然也有冰山,石静坐进去顿觉神清气爽。
“先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石静朝轿外吩咐。
太监很快应是,喊了一声“起轿”。
太后知道石静有热症,最怕暑天出门,看见她心疼得不行:“你在宫里住过,怎么还像那初次进宫的小姑娘似的,穿得如此隆重,我瞧着都热。”
太后把石静拉到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背,不由蹙眉:“穿这么多,后背都湿透了,勾起热症可如何是好!”
不等石静说话,已然吩咐下去:“把昨儿个针工局送来的,给九格格新做的夏装拿一套过来,别拿缂丝的,又沉又闷,拿那套纱绸的来。”
九格格是德妃的女儿,才满月便由皇上做主抱到慈仁宫,在太后膝下承欢。
太皇太后养女孩,不是为了给皇上培养皇后,便是给太子培养太子妃。而太后养女孩,就是单纯地养孩子,给其无微不至的关怀,并不图有什么回报。
九格格与五阿哥一样,从小在慈仁宫长大,养成了一副温文有礼,却无欲无求的心肠。
九格格比石静小九岁,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一,而且九格格随了德妃,并不是高挑的身材,她的衣裙真能给自己穿么?
可太后也是一番好意,石静推辞不得。
谁知衣裳拿来,石静还真给穿了进去,不但能穿进去,还非常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做。
要说这套衣裳哪里像是给九格格做的,那便是颜色了。
非常娇嫩的桃红。
拿来的应该是一件平常穿的袍卦,轻薄的纱绸面料,素色绣缠枝花暗纹,搭配同样鲜嫩的竹绿马蹄袖,皮肤白的人穿上显得更白,稍微黄上那么一点点,就灾难了。
最后缀上羊脂玉的压襟,总算把两种鲜嫩的颜色中和了一下,让石静穿在身上不会像刚才那样不自在。
颜色虽然过于鲜亮,胜在足够轻薄,足够凉快。
宫里熟人多也是有好处的。
与太后不熟,她就不能不请自来给太后请安,也就只能穿着最隆重的礼服参加六格格的乞巧会,谁热谁知道。
若她自作主张地穿了日常的衣裳,进宫之肯定会被人吐槽没教养,对宫里的贵人们不够尊重。
可穿着太后赏赐的日常衣裳,不但没人敢吐槽,还会被人追捧,里子面子和舒适度全有了。
“哎呀呀呀,保……琪琪格的眼光就是好啊,你们看这颜色多衬掌珠。”太后看向石静,抚掌而笑,还差点说漏了嘴。
石静含笑向太后道谢,太后摆手,故意打趣她:“明年你就要嫁进宫里来了,到时候记得孝顺我便是。”
石静红了脸应是。
这边其乐融融的气氛,很快被翊坤宫派来的小宫女打破:“太后娘娘,六格格问石家大姑娘什么时候过去,乞巧会就要开始了。”
太后恍然,对石静道:“看见你太高兴了,我把正事给忘了。赶紧去吧,等明年你嫁进宫咱们有大把的时间乐呵呢。”
石静恭敬地告辞离开。
赶到翊坤宫的时候,乞巧会的来宾几乎都到齐了,可石静还是去不了现场,因为她要给宜妃和郭络罗贵人请安。
宜妃面上淡淡的,与她没有交情,也就没什么话说。例行请过安,便让她离开了。郭络罗贵人倒是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直到六格格身边的人来催,才放她走。
请帖上写着乞巧会,真到了地方才发现,一根针线也没有,就是六格格出面请了女先生进宫说书。
说的还是历史典故。
六格格听说书,好像复习功课,一边听一边给石静介绍,出自哪本典籍。
石静年纪略大,还坐得住,可苦了被邀请来的其他贵女,简直是如坐针毡。
就在石静也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有小宫女进来禀报:“太子爷和五阿哥来了!”
第21章 小欢喜
听说太子爷和五阿哥到了,屋中贵女纷纷起身,跟着宫女避去偏厅。
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不要说在成年之后见面了。即便很多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邂逅太子,也不敢当众失了礼数,损伤闺誉。
可屋里的人委实不少,又有部分胆子大的贵女想要趁着躲避不及,与太子见上一面刷个脸熟,故意放缓了起身的动作,和脚步。
石静与六格格相熟,哪怕来晚了,还是被六格格拉到身边听书,座位比较靠里。
通报过去许久,外围的人磨磨蹭蹭,把石静堵在里面出不来。
好容易走出来,太子和五阿哥已然进门了,石静只得随着羞红了脸的贵女们加快脚步,匆匆往外走。
谁知才走到门边,忽然被太子挡住去路:“外人避我也就罢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在宫里不敢胡乱穿着,仍旧穿着她记忆中的石青色,绣四团五爪行龙的常服,腰间挂羊脂玉佩,显得雍容又亲和。
眼前的青年,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让石静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反应慢了半拍。
见她对他的问话无动于衷,胤礽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龙舟会上,你不是说七夕节要在家里同你的两个妹妹一起过吗?”
还不是你派人请了我来,石静回过神,仍旧不说话,只是抬眼看他。
对方有一瞬的心虚,却在她想要抽出手腕的时候,加大了手掌的力道,不肯放开。
“你今日的衣裳倒是鲜亮,很衬颜色。”
又开始东拉西扯,不分场合地说些有的没的:“你若是喜欢纱绸,我手头正好有一些,送你如何?”
他拦住她的时候,屋中贵女们全都避了出去,等他捏住她的手腕,跟着一起进屋的五阿哥和身边服侍的也都避出门去。
虽然没人在屋中听他拉着她说闲话,可翊坤宫就这么点大,办乞巧会的还是郭络罗贵人生的六格格,所有人全都挤在偏殿,即便避出去也不可能避出多远。
石静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并没扫胤礽的颜面,哪怕手腕被他捏疼了,仍旧笑吟吟说:“这套衣裳是太后赏的,颜色太鲜亮了,我穿着有些不习惯。”
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他们还没成亲,理应避嫌,面都应该少见,他送她衣料算是怎么回事。
石静觉得自己的话足够委婉,谁知还是一下激怒了对方。
“若不是太后赏赐,你是不是还要穿那些死了男人的衣裳来碍我的眼!”
他越说越气:“你不想嫁进宫就直说,没必要穿个衣裳还要诅咒我,咒我早死!”
这又是抽的什么邪风,再说下去她别说嫁进宫,今天能不能活着出宫都是未知。
顾不上尊卑和身份,石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警告:“快住嘴吧你,多大的人了,还死呀活的!”
见他一怔,果然不说话了,又道:“这里是翊坤宫,你就不应该来!”
对面的桃花眼眯了眯,表情危险,石静赶紧放弃说教:“后宫人多嘴杂,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
感觉他的脸颊在自己手心蹭了蹭,石静飞快收回手,任由他拉着自己出了内宫门。
站在夹巷里,听他问:“去哪儿说话?”
此时应该才下早朝不久,夹巷里也有宫人走动,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准确点说,紫禁城就这么大,后宫住满了妃嫔,再加上身边服侍的,就没有一个地方清净。
再加上天热得要命,哪怕换上了轻薄的袍卦,也挡不住皇宫里人多树少造成的热浪。
石静被热得心烦,身体越发不适:“去西苑吧。”
虽然折腾,却凉爽宜人。
西苑在皇城内,坐马车很快就到,石静都准备上车了,才发现手腕还被胤礽捏着不放。
她想抽回来,没成功,只得带他上车。
宫里临时准备马车很麻烦,两人便坐了石家的车,进到车内才发现冰山早化成了一盆水,里面比车外还要闷热。
胤礽要下车,反被石静拉住:“天太热,我有点不舒服,别折腾了,忍一忍就到了。”
住在宫里时,她虽然是太皇太后口中最端庄稳重的孩子,却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胤礽不但见识过,还体验过呢。
比如那晚他闯进她的闺房,就被狠狠咬了一口,血珠当时就沁出来了。现在他肩头还有疤痕,细看能看出牙印。
可回家之后,她似乎习惯了忍让,脾气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
按理说她脾气变好了,他应该感到庆幸,但他心里好像堵着一团东西,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
“你家这冰山不行啊,才多久就化了。”胤礽打算从冰山查起,到底看看她为何回到自己家,反而转了性情。
宫里用的冰都是去年的湖心冰,非常耐用,堆成冰山可以清凉一整天。他知道她有热症,夏天不耐酷暑,每年都让内务府想办法送一些湖心冰给石家。
怕他们家人多不够分,他还特意叮嘱内务府多送一些过去。
石家人不知道冰是宫里送的,可他们应该知道掌珠的病。
石家大老爷的官是他靠自己的政绩堆出来的,他主动放弃了家里的爵位,把爵位让给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石家的二老爷。
石家二老爷这才有机会出仕。
仅凭这个机会,石家二房就应该好好照拂长房留在京城的三个女孩子。
明知道掌珠有热症,明知道她要进宫,却给她用劣质的冰山,与谋财害命有什么分别。
是了,掌珠把嫁妆交给他代管,二房谋不到财,就想要害命了。
早知道她的叔叔婶婶如此狼心狗肺,敢在要命的事上磋磨她,他就不该在皇宫办乞巧会,让她平白受苦。
石静并不知道胤礽心中所想,却也很想吐槽一下这个冰山:“家里的冰用完了,这是临时从外头买的,果然不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