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摸了摸鼻子,“但要给我添堵的话,直接不答应改姓不是更好?”
“确实有点古怪。”郝主任眉头微蹙,“上回我进宫时,就感觉皇帝的态度好像变得更积极了,不过我本来以为,他是想在你……更进一步之前,再多给自己揽一些功绩,史书上的名声也好听一些。”
看看唐高宗,虽然他老婆把李家的江山给改姓武了,但他在后世的评价还真不低。
甚至还有不少“武则天只是李治的棋子,他活着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幕后策划,武则天只是执行”之类的论调。
所以,李纯用同意雁来改姓,来交换一个完全归化,能在当地设置郡县的回鹘,当然很值得。
毕竟郡县化这事雁来以后也能自己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总之,在这件事里,李纯表现出了身为皇帝的政治觉悟:目标明确、不择手段。
所以就更显得现在这回打算立太子的做法,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幼稚。除了给雁来添添堵,让彼此的关系更僵硬之外,有任何用处吗?
总不会是为了让雁来去对付他选定的太子,坏掉雁来的名声吧?
李纯自己的皇位还是从亲爹手里抢来的呢。
“算了。”雁来摆摆手,“不要试图去理解对方的想法。”
要是她能想明白李纯是怎么想的,那她不就跟李纯一样了吗?就很可怕。
雁来将话题重新拉回来,“所以他选了谁?三皇子李宥?”
要给雁来添堵的话,肯定是郭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更合适,顺便还能离间一下雁来跟郭氏的关系呢。
“还没定。”郝主任说,“目前打听到的消息是,皇帝在私下跟翰林学士李绛说话的时候,询问了他对几位成年皇子的看法,谁可堪为储君。”
“李绛怎么回的?”雁来好奇。
郝主任忍笑道,“李绛说,在立储之前,要先正嫡庶,反过来劝他册郭贵妃为皇后。”
雁来:“……这个李绛应该没有被我们收买吧?”
不然怎么李纯要立太子给她添堵,他立刻就让他册皇后,反堵回去?
第221章 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开复活点的。
李绛当然没有被收买。
他是真的认为皇帝这样做,能够安定人心——最近外面多了不少皇帝沉迷女色的传闻,而像李绛这样的臣子,更知道那不只是传闻。
李纯就仿佛是要将这一年多清心寡欲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有些不知节制。
但是在皇帝的身体可能出问题了的情况下,朝臣们甚至都不敢劝谏。
一个男人要证明自己“还行”,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自然就是家中再添丁进口,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问题就在这里了,如果李纯还是那个励精图治的帝王,他根本不需要折腾这些,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本来就是一种软弱。
如果只是软弱也就罢了,李绛更怕皇帝就此荒唐下去。
所以他觉得,真想要安抚人心,比起再生几个孩子,还不如用心培养已经快成年的这几位。
但要培养皇子,就绕不过立储,而要立储,就绕不过嫡庶。
简单来说,如果皇帝册立郭氏为皇后,三皇子就是嫡子,也是毫无疑问的储君。如果他不想册皇后,那就按照长幼有序,立皇长子李宁为太子。
李纯要是想让郭贵妃当皇后,也不会拖延到今天。
所以这看似是个选择题,但其实答案早就已经在李纯心里了。
李绛这么说,也不是为了给皇帝添堵,而是要让皇帝看清自己内心的想法。
要是李纯还是两年前的李纯,这么说肯定很有用。
历史上,李纯最后也确实选择了册立皇长子李宁为太子,即便李宁夭折之后,又册封三皇子李宥为太子,也始终没让郭贵妃正位中宫。
然而现在的李纯已经不是之前的李纯,他很快就跟自己达成了和解,决定与其让自己内耗,不如让朝臣内耗。
于是第二天的大朝会,他就直接将这个话题抛了出来,让群臣议立储君。
自古以来,立储这种事,都应该出自圣心,就算皇帝和朝臣属意的人选不一样,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让大家推举。
正常的做法是像之前对李绛那样,私下询问对几位皇子的态度,然后再稍微暗示一下自己喜欢哪一个。要是大臣刚好也支持皇帝的想法,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如果大臣不同意,就有两个发展,要么拿出充分的理由说服皇帝更改心意,要么直接当这话从来没提过。
总之不会直接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尤其李纯现在才三十几岁,就算身体有恙,也没着急到这种程度。
这种公开的推举,除了搅浑水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除非……
“陛下本意就不是想立太子,而是要搅浑水。”李吉甫看着院中的浑浊的积雨,轻声道。
四月底的长安,阴雨连绵,将整座城市都淹没在阴沉与湿冷之中。因为道路泥泞,朝廷“量放朝参”,百官也难得有了闲暇。
所以这对事务繁忙的父子,也得以坐在檐廊下,一边烧水烹茶,一边欣赏落雨。
只是说着说着,话题就又转会了朝事上。
李德裕不能理解,“但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李吉甫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感受片刻,才点头道,“天兵弄出来的这种清茶,的确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见他卖关子,李德裕也捧起自己的茶盏,“名字也取得好,雅士自然要喝清茶,如今京中都改喝这种茶叶了。听说天兵已经谈妥了跟回鹘人的交易,还要扩大茶园规模和产量。”
“是啊。”李吉甫叹息一声,“天兵真是无处不在。现在的大唐,究竟是朝廷的大唐、陛下的大唐,还是天兵的大唐呢?”
李德裕恍然,“阿爷也认为陛下是在给那位添堵?”
除了添点堵,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何止是给她添堵。”李吉甫放下茶盏,“陛下是在给所有人添堵。”
李德裕低头想了想,这才明白。
自从皇帝在朝会上当众抛出这个话题,朝野之间立刻就都吵翻了天,说什么的都有。虽然紧接着就下了雨,停止朝参,但是反而给了大家更多的时间去讨论、发酵。
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支持哪一个皇子罢了。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在天兵那边看来,都已经被打上了派系的烙印。
想到这里,李德裕的心突然一跳,“那……万一有人提了她呢?”
“她的姓还没改。”李吉甫说。
从尧舜禹之后,就一直都是一姓之天下。雁来也是因此才要改姓,以李氏血脉的身份继承大统。但这姓一日不改,她就不算名正言顺。真要是有人提名了雁来,提前把事情揭开,反而会彻底破坏她和平政变的计划。
到时候,水自然会被搅得更浑。
李德裕没有再开口,而是自顾自地思索,脸上的表情时而恍然、时而困惑。
李吉甫也不说话,静静喝茶。
他以前很少会跟儿子讨论这些,更多是督促他读书课业,但上回李德裕拿走他的奏折上书,却让李吉甫忽然意识到,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而他也已经老了。
这个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
他如今还能教给孩子的,也只有这朝堂之上、进退之间的经验和智慧。
半晌,李德裕才慢慢吐出一口气,道,“陛下行事越发偏激了。”
“是啊。”李吉甫叹息道。
但凡是稍微有点心气的人,处在他那个位置,早晚都是要被逼疯的,何况皇帝?
父子两人又沉默了很久,李吉甫道,“正好陛下要彻查各地藩镇,你也出京去吧。”
“我走了,谁来侍奉父亲?”
“家里这许多人,不缺你一个。”
“那我去何处?”
“西川。”
……
吐蕃,逻些城。
千万里外大唐的风云、波涛与震动,余波也还是绵延到了这座位于雪山之下的城市里。
红宫之中,赤德松赞沉默地翻阅着面前的两份文书。
在他对面,是贝吉云丹和定埃增两位钵阐布,以及几位大相。
第一份文书是韦·论芒杰从河西发回来的,汇报了回鹘大军南下,即将开战的消息。
收到这份文书的时候,吐蕃这边还颇为兴奋,甚至还讨论过要不要趁势出兵——对吐蕃来说,如果有足够大的利益,盟誓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存在,就连国内的势力也是如此,何况国外?
前提是这一战真的能获取足够的利益。
吐蕃建国之后,几乎就没有停止过征战,现在国力空虚、民生凋敝,也确实快要坚持不住了,从赞普到钵阐布都更倾向于休养生息。
反正吐蕃最大的主战派,韦氏的论芒杰就在河西,真要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不会错过。
如果有机会,国中再设法支援便是。
所以在钵阐布娘·定埃增的建议下,赞普最后还是选择了暂时观望。
然后他们就等来了第二封文书。
从沙州发回来的,上面记载了回鹘之战的最终结果——
那位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如今已经又多了一个“回鹘可汗”的称号。
好半晌,赤德松赞才开口,“两份文书送出的日期相差不到一个月。”
“是。”定埃增嗓音干涩地应道。
那就意味着,这场回鹘灭国之战,就只打了不到一个月,这其中还包括了赶路和消息传递延误的时间,算一算,真正用于作战的时间,可能只有短短几天。
这是什么概念?
吐蕃人又不是没有跟回鹘交过手,虽然回鹘军队跟他们吐蕃的精锐比起来要稍微逊色一些,但那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不稳定,波动很大。
有出色的主帅和将领指挥,就能发挥出十二分的力量,若是主帅和将领无能,就完全是被压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