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这一局,是王建赢了。
话是这么说,但以上这些流传甚广的绝句,其实都算不上是王建的代表作。
他在文学上真正受人关注的成就有两项。
第一是《宫词一百首》,据说王建是宦官王守澄的同宗,往来之际从对方口中听说了很多皇宫秘闻,因此创作的《宫词》内容详实、刻画生动,不仅为研究唐代宫廷生活提供了重要的研究资料,还为后世宫词写作提供了范例,有“宫词之祖”的美誉。
据说王建写出《宫词》之后,王守澄十分不满,有一天忽然对他说,“内庭的事老弟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明天就上奏皇帝。”王建写了一首诗回他:“不是姓同亲说向,九重争得外人知?”王守澄这才老实闭嘴。
第二个便是与张籍齐名的乐府诗创作,世称“张王乐府”。
大概是因为出身寒门,早年又游历颇多,后来入仕也是底层官员,所以张籍和王建的作品不像元白乐府那样有着强烈的“裨补时政”的政治色彩,更多地聚焦风土人情和咏史怀古等题材。虽然有时被人讥为“俚浅”,但那种借鉴民谚歌谣而形成的独特风情,却是士大夫作品之中极为罕见的。
考虑到他们再怎么寒门其实也是士族出身,这种刻意的“以俗语入诗”的写法就更加难得了。王安石评价张籍的诗作“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十分精当。
雁来一边刷帖子一边在心里点头。
没用的知识增加了!
不过抽卡这种事,本来也不是为了有用。
只要够珍稀、够好看、够特别。
所以雁来脑子里已经在琢磨要怎么把人留下来了——开玩笑,那些不方便捞的也就算了,这主动过来的,还能再让他跑了?
“雁帅。”旁边忽然传来声音。
雁来转头看去,就见李贺将烤好的肉串从火上取下,盛在盘子里,递到她面前,“现烤的还需再等一阵,请先用这些吧。”
“谢谢。”雁来是真的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边吃一边问他,“你们到西域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各方面都能习惯吗?”
李贺拨弄着串肉的竹签,脸上露出几分忧色,“还好,只是几位前辈上了年纪,有些不适应此地的气候。”
他担忧的不止是那几位前辈,还有仍在路上的祖母和母亲。
“不用担心,路上安排了医生随行,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处理。而且龟兹城的气候也比这边更宜人。”雁来安慰他,“若是实在不能适应,也会先送她们回秦州那边暂住。”
李贺点头,面色也稍稍缓和。
王建坐在李贺另一边,闻言不由侧目。
礼贤下士他当然见过,表现得更夸张的也不是没有,可雁来这种平易近人,实在太自然了——但凡她身边多带两个人,他也不至于没认出来,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天兵。
好在没人在意他这点尴尬。
正自想着,就见雁来的视线已经转到了他身上,“不知王先生的住处可安顿好了?”
话说礼贤下士是这么做的吗?她业务不太熟练啊!
毕竟不是土匪拉人入伙,也不好直接问“兄弟你愿不愿意跟我上山坐一把交椅”,雁来只能想到从关心生活日常入手。
王建忙道,“有劳雁帅记挂,已经安顿好了。”
“那好吧。”雁来也不是很失望,想了想又说,“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告诉我。若是不好意思跟我说,随便找一个天兵也行——对了,我这些天兵素来钦慕才子,恐怕往后多有打扰之处,但他们并无恶意,还望王先生不要见怪。”
王建知道这个,他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收到了张籍寄来的诗。
不过他没当回事,随意地应了。王建虽然是个文人,但经常在外游历,又有多年从军经验,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李贺在一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总有一些东西是语言难以表述清楚的,等王先生亲眼见到,就会明白了。
……
篝火晚会持续到了很晚,不过王建走得比较早,因为雁来和李贺走的时候都提醒了他,天兵肯定会闹到凌晨,累了倦了就可以先走,不用硬陪着。
果然他入睡之后,半梦半醒之际,还隐约地听到了好几次喧闹声和歌声。
于是在梦里参加了一夜的赛神会。
睡得不太安稳,起来就没什么精神。王建神情倦怠地打开门,就发现客栈里多了许多人,楼上楼下都有,而且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啪”的一声,他关上房门,清醒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就是雁来所说的“打扰”。
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帽,提起精神,重新开门出去。
果然,门外的人没有变少,反而更多了。
虽然他们没有靠近,只是用眼神打量,但王建还是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穿过走廊下楼的时候,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好在一下楼,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吉。”
李贺是特意来找他的,天兵虽然并无恶意,但是这种过度的关注,对不明就里的人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作为过来人,李贺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王建熟悉这样的情况。
毕竟他能看得出来,无论天兵还是雁帅,都对王建颇为热切,显然是想把人留下来的。
正好李贺和王建都不是那种擅长交际的个性,相处起来反而没什么压力,再加上两人都致力于乐府诗的创作,虽然创作倾向不尽相同,但也颇有共同语言,他主动承担起这项差事,倒也不觉为难。
这会儿见王建下楼,就起身道,“长吉不请自到,还望先生见谅。听说先生才至西域,若蒙不弃,长吉愿为向导。”
王建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虽然周围还是有很多天兵在,但身边有人作伴,感觉就好了很多。
从旅舍出来,李贺就给王建介绍起这里的早餐。现在西域很多生意都是玩家在操持,雁来打到哪里,他们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过来开店摆摊,因此街市上十分热闹。
李贺热情推荐了自己很喜欢的煎饼果子。
第一次看摊煎饼的人,大抵都会有些惊奇,王建也不例外,干脆就选了这个。
“这就是王建啊?”系着白围裙的天兵用一种同样惊奇的视线打量着他,十分豪爽地多打了两个鸡蛋,将煎饼卷好,递了过来,“这份我请,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王建正要拒绝,一旁的天兵先不干了,“想请客的自觉点排队哈,这顿是我的!”
然后两人就吵了起来。
王建手里还抓着煎饼,一时有些茫然,回头一看,李贺正在一旁偷笑。
见王建看过来,他连忙忍住笑,摆出正经的表情,只是眼睛还是弯弯的,口中安抚道,“他们经常这样的,王先生习惯了就好。”
王建觉得自己很难习惯。
又听李贺道,“趁他们不注意,我们先走。”
被拽着离开的王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样也行?他回头看看仍然热闹的摊子,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煎饼果子,“这……”
“他们敬慕先生才会如此,不过几文钱,先生不必介意。”李贺又道。
王建便也不再多想,一边吃着煎饼果子,一边留意着四周。围在早餐摊旁边的,除了天兵,也有不少本地居民。昨夜那位小娘子说,百姓吃什么,天兵就吃什么,现在看来倒是所言不虚。
最让王建在意的是,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放松,带着孩子上街的人也多,城内一片祥和,全然不像是才遭战祸不久的样子。
吃过早餐,李贺就领着王建出了城。
王建本以为是要去城外游览什么名胜古迹,心中还颇为期待。结果越走越不对劲,到了地方一看,李贺带他来了正在开荒的地方。
地里已经有人在干活了,看到他们过来,纷纷出声招呼李贺,又好奇地看向王建,“这位就是王仲初先生吗?”
王建:……怎么有种一夜之间他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鄯善的感觉?
虽然实际传播范围比他想的要广得多。
眼前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天兵,王建听了李贺的介绍,才知道这就是跟着雁来从长安来到西域的文官们。
看他们麻利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天下地了。
王建发现自己今天陷入茫然的次数有点多。
这时李贺从一旁取了工具过来,很自然地分了一份给他,“王先生想看西域民生,不如亲自体验一番。”
王建木然地接过工具。
李贺正准备教他怎么做,却见王建将衣摆撩起来往腰带里一塞,就动作娴熟地忙碌了起来。
开玩笑,他可是在山中隐居了十年之久,衣食都完全靠自己操持的。
小小开荒,拿捏!
周围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不由得失望叹气。想当初他们刚开始下地劳作的时候,可是出了不少笑话的。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了别处,有人对李贺道,“听说仲初先生也颇有才名,这下长吉你总该有几分紧张感了吧?”
“是啊,虽然仲初先生是你带来的,但不能分在你那边啊!”
“好,总算是看到胜过你李长吉的曙光了。”
王建听得云里雾里,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大群人结伴走了过来,其中有本地居民,也有天兵,只是其乐融融、打成一片,一眼看去几乎难以区分。
众人不再说笑,都开始忙碌,王建也只得埋头干活。
不过忙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就渐渐慢了下来。转头一看,周围的人也都差不多。
这时,几个天兵忽然跑了过来,站在田埂上,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问道,“李小贺,今天是跟之前一样,还是重新分组啊?”
“自然是重新分组。”李贺擦了擦汗,坦然地道。
他虽然自负文才,但毕竟年轻,对前辈还是十分尊重的。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很快又被天兵压下,“好,那现在重新分组。跟李贺一组的站在我的左手边,跟王建一组的站在右手边。”
之后就是乱糟糟的换位置,而王建也终于抓到人,问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为了避免劳作无聊,也是为了给大家鼓劲,天兵便会在劳作的间隙,组织百姓们唱起各种民间歌谣。这些官员当然不好跟百姓一起唱歌,但大家都是会作诗的人,民谣也是诗歌的一种嘛,所以听着听着,就手痒起来,开始以民歌为蓝本进行创作。
这种创作被天兵发现,干脆就将他们的作品拿去给百姓唱,品评优劣。
然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比试。比着比着,大家发现李贺这家伙总是能赢,于是不知不觉,又变成了他一个人对战所有人。
即使如此,他也总是能赢。
写得好也就罢了,他还写得快,对面一人写一首,他一个人写二十首。
大家对他的嚣张气焰已经不满很久了!
现在王建来了,总算是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所以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王建这一边,一个个摩拳擦掌,都卯足了劲儿要赢李贺一把。
莫名就成了领队的王建:“……”
不过,谁能拒绝这样有趣的比试呢?再说,形势已经如此,现在拒绝,倒像是他认输了一样。
王建游历各地,几次加入藩镇幕府,就是在看透了科场的黑暗之后,仍然不甘心才华不得施展,再加上谋生的需要,所以再次生出了入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