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现在的李纯锐意革新,想要有所作为,所以愿意广开言路。他将白居易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也是对朝野发出的一种信号。
但是连天兵也对白居易另眼相看,就让李纯心里的感觉立刻不一样了。
就连他这个皇帝,也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众人正议论时,负责送人的内侍回来了。皇帝立刻将他召来,询问天兵出去之后的表现。
内侍如实说了。
“司徒?”李纯惊讶地看向杜佑。
这回轮到杜佑备受关注了。
白居易还可以说是诗名远扬,那杜佑呢?唔,这位好像也十分热爱读书,前几年还献上过一本自己编撰的《通典》历述从三皇五帝到大唐天宝末年的各种典章制度,蔚为大观。
想到这里,别人还可,李吉甫忍不住有些牙疼。
他其实也正在编一部书,以备帝王咨询,但因为身处要职,一直没能腾出时间来写,如今才开了个头。
这下风头完全被人抢走了。
因为切身相关,他情绪被引动,一时也没来得及深想。
倒是一旁的裴垍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怎么说?”李纯忙问。
“按照内官所言,听到司徒的名字时,只有一个天兵做出了反应,之后应是此人暗中说了什么,其他人才跟着兴奋。这与白学士的情形并不相同。”裴垍道,“还有那蛙鸣之声,抑扬顿挫、声调变化,臣听着倒像是一句诗。”
“既然能让天兵脱口而出,必是名篇名句。”李纯道,“白学士可有眉目?”
白居易茫然摇头,这能有什么眉目啊?
李吉甫反应极快,已经冷静下来了,“我看那些天兵也是既惊异又好笑,想来他们也并未料到这样的变故。说不得……这诗句在天兵之中人尽皆知,却不能入你我之耳。”
白居易心头一跳,突然生出了一种猜测,但又不好直说。
他不好说的,一旁的李绛替他说了,“莫非是乐天将来之作,如今尚未写出,因天机不可泄露,才变作了蛙鸣?”
殿内一时寂然。
这猜测有些荒诞离奇,可天兵本来就是荒诞离奇的存在。
否则很难解释天兵对白居易的那种狂热,因为要说诗名,他虽然出众,但比他名重者不知凡几。不提别人,就说写出过“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的李益,如今也在长安城中,那可是代宗大历年间就以诗闻名的老前辈。
所以,白居易将来会是比他更知名的大诗人?
那岂不是堪比王孟李杜?
不过白居易的事也很难在这些人的脑海里停留太久,因为相比起他的诗歌成就,天兵能够知晓未来这一点,显然更重要。
良久,李纯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天机不可泄露……”
不止是惋惜,还是庆幸。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天兵们看向自己时,视线之中暗藏的那种微妙。
他是皇帝,按理说,即便名声不似文人那样显赫,史书上也必然会有记载,天兵应该也会关注。
所以,他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李纯不知道潘多拉魔盒的故事,但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手上捧着这样一个盒子,明知打开之后祸福难料,却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好奇。
幸好,盒子上了锁。
李纯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翻涌的种种情绪。
玩家的眼神还算克制,当时其他人正因为蛙鸣的事而惊讶,除了居高临下的他之外,应该没有人看清。
所以他十分坚决地道,“既是天机,那就不必探究。”
“是。”众人纷纷应下。
李纯又将视线落在杜佑身上,笑道,“天兵如此关注司徒,若不是因为司徒本人,想来司徒庭院之中,生有芝兰玉树啊!”
一句玩笑话,立刻就让气氛热络起来,众人也凑趣道喜。
杜佑拱手称谢,也是满脸喜意。
他已经年过七旬,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可求的了,所思所想,都是为子孙计。如今知道子孙之中有成才者,自是十分欢喜。
……
龟兹城。
今日给雁来送茶点的亲兵换了一个,不过待遇跟之前差不多。都是到了门口,就被白真珠拦住,跟她一起坐在廊下。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因为今日雁帅脸上的表情丰富了很多,眉梢眼角都带着明显的笑意,一看就知道遇上了好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她们看了也跟着高兴。
偏偏有人不长眼,要在这时候来打扰——外头的卫兵来报,说是前往长安城的使者派了人回来,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禀告雁帅。
这种事当然不好耽搁,所以白真珠只能起身过去敲门,将雁来唤醒。
雁来一听,原本已经收敛的笑又露出了几分,眨了眨眼睛道,“请她进来吧。”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她,因为这个屏蔽机制是很早就设置的,想着玩家触发之后,还能当个有趣的彩蛋。
哪知道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游戏前期一直在打仗就不说了,后面太平的这几个月,玩家的任务也不少,再加上西域人实在太少,玩家数量都快比NPC更多了,导致玩家跟NPC的交流往来始终并不深入。
偶尔遇上一两个需要交流的对象,比如雁来,玩家也都尽量拗着古人的说话方式,没敢乱来。
再加上西域也没有郭昕之外的历史名人,确实没有他们发挥的余地,以至于游戏都开服半年了,这机制始终没有触发。
直到今天。
无论时间、地点还是在场的人物,都注定这个场面要被载入游戏史册了。
搞得雁来心里还有点愧疚。
毕竟算是她坑了对方。
但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在面对这位幸运玩家时,努力忍住不笑了。
第116章 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大型任务吗?
“检校左散骑常侍,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观察押蕃大使,敦煌郡王。”郭昕将这一长串的官职念完,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展眉笑道,“好啊。如此一来,老夫也就心无挂碍了。”
雁来正色道,“龟兹城永远都是您的家。义父先回长安去看看,若不喜欢那里,再回来就是。”
郭昕失笑,“朝廷诏命,岂可儿戏?”
朝廷会那么干脆地通过雁来的册封,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郭昕和一干安西老兵都会回京。
算是一种变相的人质。
虽然不确定雁来对他们有多深的感情,但这已经是雁来跟朝廷之间最深的一条联系了,她多少都会有些顾忌。
实际上雁来本人公主之女的身份,应该比这个更合适,但是朝廷那边还真没法确定她的态度。
不说咸安公主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离开大唐二十年,再回来也早已物是人非。她本就是宫人所出,父亲德宗和兄长顺宗都不在了,现在的皇帝虽是侄儿,却并无任何情分。
就是公主本人回到大唐,会有什么样的待遇也不好说,何况雁来只是公主之女。
咸安公主为雁来安排的道路是投奔安西,而非回归大唐,其中想来也有缘故。
所以这张亲情牌还真不好打。
也是考虑到这些,在朝臣们的劝谏下,李纯暂时没提这事,只谈她作为安西军首领的身份。至于别的,等雁来回京,当面说更好。
总之,郭昕当年是出关容易回去难,现在是回京容易回来难,不可能由他们自己做主。
雁来却坚持道,“义父想回来,谅也无人敢拦阻。”
这是她对郭昕的承诺,一如当初她承诺他还能回到长安。
郭昕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片刻才轻叹道,“这些都是小事,不需为我如此。”
有些话,雁来不可能说出来,郭昕也绝不会去问,可是大唐、吐蕃和安西三方互市,是雁来一手推动的,这几个月天兵们为互市做了多少准备,郭昕也都看在眼里。
到了现在,一切进展顺利,又何必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大局?
雁来摇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小事不成,何以成大事?”
在她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上位者的牺牲论调,看似是为了大义才做出取舍,可是这也舍、那也舍,到了最后,真的还有“大义”吗?
当然,她相信世上有真正的舍身取义。
但那样的人,首先舍的就是自己,而不是家人、朋友乃至是受其掌控的陌生人。
反正,雁来觉得自己可以任性一点。
郭昕这段时间一直都心不在焉,一开始雁来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回长安了,近乡情怯。但最近郭昕开始频频登上城墙,不做别的,就看着龟兹城,一看就是一整天,雁来怎么会猜不到他的心思?
他在西域生活的时间比大唐更久,这里又何尝不是他的另一个故乡?
况且不用想也知道,回到京城,必然就会身不由己地卷入权力的漩涡之中,那恐怕也绝非郭昕所愿。
不过光说这些,要说服郭昕不易,雁来想了想,又道,“况且,就算是小事,这也不是义父一人之事。”
郭昕微微一怔。
他之前就听雁来说过,所有想回大唐的人,都可以一起带回去。
郭昕离家四十年,已经做好了故人不再、风景殊异的准备,但郭氏是大族,到底根深叶茂,还是有迹可循的。可是下头那些士兵,当年应募入伍,只有少数人是为了报效家国,更多的还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赚这一份钱粮。
他们离开的时间比他更久,有些干脆已经是第二代、第三代,回去之后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故乡和家人。
若找不到,这些人又何去何从?
估计愿意留在当地的少,更多的人还是想回西域来。
如果郭昕能回,他们当然也能回。
想到这里,郭昕只得道,“你想得周全,那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沾光了。”
雁来笑道,“若真是迫于无奈也就罢了,既然咱们家里有这样的条件,又何必没苦硬吃?”
她已经想好了,既然皇帝召她进京,那这第三个复活点,干脆直接开到长安去。如此一来,就算那边有什么变故,玩家也能随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