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跃眸光顿了顿,飞快收回视线,这才发现身上裹着百蝶穿花羊毛毯。
顾珩扶她半坐起身:“先用饭,再喝药。”又道:“等会儿我让齐妈妈上车给你换药。”
孟跃轻轻应了。
第53章
“驾——”
一列轻骑踏过山路,直抵灵华寺山门而去,打头的手持腰牌:“天子近卫行事,住持来见。”
几个呼吸的功夫,年过半百的住持行至正殿大堂,双手合十:“见过长史,不知长史所为何来?”
“十六殿下何在。”
住持亲领,带人前往后山,潘长史疑惑:“十六殿下为何不在庙里居住。”
“长史有所不知,前几日庙中闯进流寇,十六殿下不慎受伤…”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抵达后山院落,见两名护卫侍立左右。
潘长史道:“我等奉命迎接十六殿下。”
院门从里打开,十六皇子一身玉袍,外罩浅色斗篷,乌发半挽,斯文病弱。
潘长史眸光闪了闪:“殿下伤了?下官这就派人为殿下医治。”
十六皇子摇摇头,温声道:“不必麻烦,本殿已经看过大夫。”
“此言差矣。”潘长史道:“殿下千金之躯,若有三长两短,下官百死难辞。”
半个时辰后,老大夫为十六皇子重新包扎伤口,叮嘱他按时用药,莫碰生水,十六皇子温柔笑道:“多谢老先生,我记下了。”
老大夫多看他一眼,见他金质玉贵,却这样和气可亲,有些受宠若惊,临走了又多嘴两句,“殿下虽未伤及心肺,但也伤了皮肉,若非必要,莫要奔波。”
这话不知是说给十六皇子听,还是给潘长史听。
老大夫离去后,潘长史向十六皇子告退,退至院外。
左右从属询问:“现下当如何?”
潘长史默了默,当机立断:“一半人手保护十六皇子,其余人随我回京复命。”
院外马蹄声远去,院内内室,孟跃对十六皇子目露欣赏:“你倒是会顺水推舟。”
孟跃几乎可以想见,潘长史回京复命后,十六皇子庙遇流寇作乱,险些丧命之事,得稳稳扣在六皇子头上了。
顾珩笑而不语,在榻上给孟跃剥鲜核桃。
孟跃在他对面坐下,食指点了点小桌,“所以,尊贵的十六殿下,您是如何未卜先知自己会受伤,提前安排了一场流寇作乱的戏。”
那时顾珩在江南,他受伤的前一夜,庙里闯了流寇。
顾珩抬眸,双目圆睁,四分无辜三分清澈,还余三分委屈。
“我哪晓得自己会受伤,当时只想着制造混乱,浑水摸鱼罢了。”
孟跃不语,顾珩微微垂了眸,薄薄的眼皮遮掩大半眸光,似雾笼月,月辉削减,暗淡了下去。
两人僵持着,良久,孟跃轻叹一声,“核桃不剥了?”
顾珩抬眸,眸光又亮起来,“剥着呢。”
鲜核桃剥了外衣,白生生的核桃仁清甜脆口,香满唇齿。
孟跃咽下食物,问:“你打算在庙里待多久?”
顾珩顿了顿,认真思忖:“等其他皇兄把六皇兄这尊大佛送走罢。”
十六皇子遇刺的消息传回京城,潘长史跪在御前:“臣着大夫为十六皇子号过脉,臣也亲自看过,十六皇子确是受了伤。据说是流寇进庙,十六皇子开始以为是普通流民,心生怜悯,不疑有他,谁知一人持双刃匕首刺来,十六皇子避无可避,只能空手握刃,方逃过一劫。”
承元帝黑了脸,强压怒火挥退潘长史,洪德忠瞅着帝王神色,小心翼翼道:“圣上,这或许是意外。还是六皇子提醒您派人去中州的。”
“是啊。”承元帝行至殿门前,看着灰暗天色,“潘长史说,根据十六的伤势恢复来看,他伤了有数日。按时间倒推,就在六皇子劝朕派人去中州前后,真是巧了。”
如果十六不是受伤而不得不在庙里修养,而是因着遇袭,为防下一次刺杀,遂离开寺庙,事后十六向他解释,他是否会信?
“六皇子确实聪颖,可惜用错了地方。”承元帝闭目,心中有了决断。
次日圣旨赐下,皇六子稳重可靠,可堪大任,封为桐王,即日奔赴桐州,钦此。
传旨太监叹道:“六殿下,圣命已下,您接旨罢。”
六皇子牙关紧咬,红着目,一字一顿:“儿臣,领旨!”
六皇子府一片悲声,惠贵妃听闻圣命,险些昏过去,在勤政殿外跪求:“圣上,桐州千里之遥,山多瘴气,蛇虫出没,炎热无比,您把皇儿封去桐州,是要他的命啊。”
“圣上,求您收回成命,圣上——”
惠贵妃钗落髻散,额间一片血色,“圣上——”
殿门打开,洪德忠从里而出,惠贵妃眼中浮现希冀:“洪公公,劳你通传,我……”
洪德忠低声道:“贵妃娘娘,您莫如此了。天子金口玉言,您晓得的。”
惠贵妃跌坐在地,少顷,眼睛一翻,生生晕死过去。
承元帝到底不算太无情,令六皇子离京前和惠贵妃见了一面。
六皇子府外,惠贵妃几乎哭成泪人,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此去一别,不知我们母子何日再见。”
“皇兄……”八公主泪如雨下。
六皇子双目通红,深吸一口气,压下离别的不舍,低声叮嘱母妃和妹妹:“顺贵妃母子狡诈,你们要小心。”
连串脚步声而来,六皇子寻声望去,太子打头,身后跟着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神情悲痛的十三皇子,难过的十五皇子,以及看好戏的十七皇子。
三年限期已过,十七皇子解了禁,已经出宫建府,就在十六皇子府旁边。
六皇子看向十五皇子,目光复杂,他看错了十六,怕自己再次看错了十五。于是六皇子不理会十五皇子。
太子拍拍六皇子的肩:“天降大任,总要受些苦难,本宫相信六弟能将封地治理的焕然一新。”
六皇子冷笑,“承太子吉言,我有今日,少不得太子……”他目光从四皇子四皇子八皇子等人一一看过去,咬牙切齿:“以及诸位兄弟厚爱。”
太子眯了眯眼,随后一笑了之,一个出局的废物,何必计较。
太子露过面,转身欲走,却听六皇子道:“你以为是你们逼我至此,其实是……”
一众皇子疑惑看来,六皇子话至嘴边,忽然止了声。
他在父皇跟前挑明十六的真面目失败了,为何还要提醒这群人?
若太子他们信了,他被不声不响的十六打败,难道是光荣之事?
若太子他们不信,他更是自取其辱。
且不论太子他们信不信,他今日话出口。传到父皇耳中,恐怕更让父皇厌恶他。
六皇子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神情渐渐平静,他看着太子,眼里罕见的露出笑意:“臣弟这就走了,惟愿皇兄年年有今日。”
太子蹙眉,还要细问,然而六皇子挥别母妃和妹妹,带上家眷走了,马车轮子滚动时,六皇子看向人群中的十三皇子,终是哽咽:“十三,保重。”
十三皇子强忍的眼泪掉落,他追着马车跑:“六皇兄,六皇兄,我们终会再见,莫与我断了书信,六皇兄……”
六皇子冲他挥手:“十三,别跟了,回罢。”
“六皇兄——”
十五皇子上前扶住十三皇子,心里滋味难言,六皇兄临走前,一句话都不与他说,他还以为他们感情比旁的兄弟好些。
朗朗青天下,身后一群血脉相连的兄弟,十五皇子却感到一阵无边寂寞,他想十六了。
此刻,很想。
十五皇子把十三皇子送回十三皇子府,随后他往宫里递了牌子,道有要事求见。
承元帝不解:“六皇子已经离京,十五还能有什么要事?”
洪德忠赔笑:“老奴这就不知了。”
承元帝默了默,搁下御笔,“罢了,让十五进来。”
不多时,十五皇子进殿见礼,直言今日六皇子离去,他心中悲情,很是想念在中州的十六弟。
“父皇,之前的谣言如此荒谬,您总不能信了罢,若如此,为绝十六子嗣,以后要十六出家不成?”十五皇子眼睛瞪的像铜铃,大有承元帝应一声,他立刻就闹了。
承元帝又好气又好笑,嗔骂道:“你那般作势,小心朕治你一个御前失仪。”
语调轻快,不似恐吓,倒似揶揄。
十五皇子想了想,认真辩驳:“父皇,儿臣没有失仪,儿臣只是讲理。”
承元帝:………
真是一根筋。
他挥挥手,打发十五皇子:“行了,你要去就去,等你十六弟的伤养好了,就把他带回京。朕看谁敢说三道四。”
十五皇子听见他十六弟受伤,先是担忧。又听闻父皇给他们撑腰,心里又美了。
一张脸悲喜交加,很是滑稽,他忙不迭给承元帝行礼告退,飞也似的离宫了。
有十五皇子这一打岔,承元帝阴郁的心情好转许多。
那厢十五皇子快马加鞭,一只飞鸟穿过密林,还没靠近院落,就被人打了下来。
天子近卫捡起飞鸟,与同伴对视,“是一只野鸟。”并非信鸽。
两人将此事隐下。
窗边,孟跃收回目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顾珩紧跟其后,不需言语,二人心照不宣。
又几日,院外传来动静,顾珩远远听见十五皇子的唤声:“十六弟,十六弟我来了。”
孟跃悄然匿去,顾珩见状微微蹙眉。不给他多想,十五皇子已经逼近院门。
十六皇子开门迎接,被人抱了满怀,好一会儿,十五皇子才松开他十六弟,看见十六皇子左手的包扎,心疼坏了,“我从宫里拿了最好的金疮药,肯定给你治好。”
十六皇子微笑:“谢谢哥。”
两人进屋说话,下人呈上茶水点心,十五皇子嚷嚷着要细看他十六弟的伤,十六皇子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