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四名矫健护卫挟持叫骂不止的废后母女上前,废后看见永福,眯了眯眼,“本宫当是谁?原是你这个贱人。”
废后一身八成新的蓝色布衣,发间夹杂银白,透出些许老态。
永福也打量废后,她原本还想在废后面前耀武扬威,挫其锐气。但亲眼见到废后和长真还算体面的样子,心中顿时翻涌滔天怒火。
这对母女除了失去自由,只能待在宗正寺外,哪里像一个罪人!
凭什么这两人还能好好活着!
永福拿起案上长鞭,破空声响,废后几乎是本能将女儿护在怀中,长鞭划过春衫鞭笞她背上皮肉。
“啊——”废后发出惨叫。
长真红了眼眶,“母后!”
废后拍拍女儿的小臂安抚,她忍着痛缓缓转身,朝永福笑了笑:“你认为是本宫杀了你兄长,杀了你母妃。但本宫告诉你,本宫坏事做尽,不差一件两件。但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永福冷嗤:“事到如今,你还嘴硬。”
“父皇在时,你仗着皇后身份磋磨我们母女,苛待我母妃,你以为我看不见?”永福想起过往,心头怒火冲天,几乎熏红她的眼,手上也愈发用力,长鞭破开皮肉,废后先时还能叫骂,渐渐地只剩哀嚎。
在又一鞭打来时,长真将她母后护在怀中,生受了这一鞭,原本奄奄一息的废后立刻瞪大了眼,眨眼间逼至永福跟前。
永福毫不惧怕:不自量力。
果然,废后被护卫一脚踹出,倒飞一丈远,沉沉落地呕出一口鲜血。
“母后!”长真忙不迭冲过去抱起废后,泪如雨下,“母后,是长真无能,是长真对不起您。”
废后浑身散了架般的痛,五脏六腑更是犹如插了一把刀,大力翻搅,痛的她嘶嘶抽气,她没有看女儿,而是望向缓缓走来的永福,断断续续道:“大皇子…不是本宫杀…杀的,你母妃……”
废后皱眉,再次呕出一大口血,长真哭的更惨了,举目四望,冰冷的城墙屋瓦,威严无情的护卫,无一人能救她们母女,她终于向罪魁祸首低了头,试探着伸出手去扯永福的衣摆,泪眼朦胧:“我母后我了解,她的确跋扈,但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或许里面真的有误会,皇姐……”
永福睫毛颤了颤。
废后剧烈的咳嗽声打破寂静,她的嘴巴此刻像一口泉眼,汩汩冒血,护卫那一脚太狠,她此前又受鞭笞之刑,几乎是强弩之末,她紧紧握着长真的手,缓了一口气,盯着永福:“本宫死不足惜,但你…不要找错仇…”
废后拽着女儿的手倏地用力,双目大睁,长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张又强压着恐慌,小心翼翼唤:“母后,母后,您不要吓我……”
废后眼珠转动,目光寸寸描过女儿的眉眼,带着无限的眷恋,她费力的抬起手,想要最后一次摸一摸她的女儿,然而指尖触碰到长真的下巴,倏地砸落。
废后死了。
宗正寺内传遍长真的悲鸣,永福坐在马车内,眉眼低垂,仇人的哀嚎并没有想象中令她欢愉。
她脑海里回荡着废后临死前的话,或许那只是废后想要从她手里保住长真的谎言,真够拙劣。
可万一不是……
永福手指渐渐收紧,呼吸渐重。直到掌心传来刺痛,她才松开手,指甲染血,原是掌心被刺破了。
第168章
恭王再次醒来时仍在野外,他看着孟跃一行商人打扮的队伍,微微蹙眉,随即嗤笑。
“你笑什么?”孟跃将一个干饼子给他,恭王目光在孟跃和饼子间徘徊,须臾接过饼子,啃了一口,他挑眉道:“味道还不错。”
孟跃笑了笑,“恭王谬赞了。”
“不过跟山珍海味还是比不了。”恭王看着孟跃,目光泛着幽光,蛊惑道:“跃儿,光明大道就在眼前,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怎么选?”
孟跃默了默,忽而道:“你怎么知道你们一定会赢。”
恭王瞥了一眼不远处背对他坐着的顾珩,冷笑:“你这个皇后所有的倚仗都来自顾珩,顾珩一死,你什么都没了。”
他似乎猜到孟跃即将出口的反驳,不疾不徐补充,“常炬已经叛降,昭王凶多吉少,而北边的虞由……”
“虞由乃一地节度使,掌军政。就算邓王和昙王联手,也未必能将他拿下。”孟跃眸光明灭,面上浮现厌恶,“除非,邓王同北狄串通了。”
恭王不语。他垂首咬了一口面饼,低低的咀嚼声响起。
孟跃在囚车前来回踱步,细细分析:“邓王昙王占据北面,胶东王占东,越王和常炬占南,从三面包围京都。”
她道:“你们放弃西边,是因为西边有隆部?”
恭王咽下最后一口饼,叹道:“跃儿风流,处处留情,当初你亲手扶隆部王继位,到底有情分在,本王不敢冒这个险。不过隆部也不是铁桶一个,只要许以足够的利益,瑞朝内乱时,他们不会掺和一脚。”
“那西南呢?”孟跃问他。
恭王不以为意,“蛮夷人,若听话就罢,不听话就杀光杀尽。”
孟跃闻言点点头,“原是如此,但你们能悄无声息进京,恐怕少不得太皇太后,永福,还有关尚那群乱臣贼子的帮助罢。”
大皇子的旧属到底有多少,永福又收拢了多少,时间拉的太长,已经不可考。但永福确实是剩一些残余势力。
关尚一党明面打点,永福的人暗处运作,悄无声息让藩王军队入京。
“这不能怪他们,跃儿,是你和顾珩做事太绝。”恭王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此刻他的皇兄占据绝对优势,哪怕他沦为孟跃的阶下囚,也丝毫不慌。所以恭王将那点微妙的不适压下了。
他化身一个博古通今的智者,高高在上指出孟跃的种种不足。
“田地和人口乃是士族豪绅发展的根本,摊丁入亩一出,你们无异撅人根基,关尚当初投效顾珩,为的是从龙之功,日后壮大他关氏一族,但顾珩先对他下手,别怪关尚反他。敌不仁,我不义罢了。”
“永福……”孟跃起了个话头,心中就已经有了头绪,“永福不甘人下,与你们合作也不算意外了。”
“不止如此。”恭王晃着手上的镣铐,他手腕刚结痂,又被镣铐暴力扯开,鲜血溢出。恭王指尖占了一点血,放入舌尖,愉悦极了。
孟跃皱眉。
“没办法,你苛待我饮食,我只能如此。”恭王说的可怜,神情却是轻描淡写,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吃一块肉。
孟跃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给他,恭王好奇打开,离间放着果脯,恭王的眼睛亮了亮,露出单纯欢喜的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他捻了一块果肉在口中,酸甜的滋味蔓延,果肉逐渐变得绵软,犹如一块软肉,又没有肉食的腥气。
“这个是桃干?”恭王又捻了一块尝,“有点硬,太甜,没有话李好吃。”
孟跃拧开水囊盖子,透过栅栏递给他,恭王立刻接过饮了一口,清水冲淡口中甜味,孟跃冷声道:“你不怕我下毒?”
“你不会。”恭王笃定,他笑盈盈望着孟跃,“如果是顾珩,本王或许会担心。”
孟跃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她拿回水囊,指腹被触碰了一下,孟跃抬眸望去,恭王笑的甜蜜。
孟跃敛目道:“永福与你们合作,除了权力,还因为我和阿珩不愿赐死废后和长真。”
恭王“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孟跃离开了,恭王靠坐在囚车内,少顷他嚷嚷着小解,看守他的是两张陌生面孔。恭王有些诧异,他回来时看见顾珩仍然背对他。
奇怪,顾珩中毒太深,还要赶路,随时都会咽气。而初春的白日又夹杂寒气,孟跃也不担心?
恭王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开口唤:“顾珩,顾珩,你这个窝囊废——”
那道身影仍是不动,但看守他的护卫怒目而视,强行将恭王扔进囚车,重新上锁。
恭王心里的怪异如泉水涌,怎么也止不住。心中千头万绪,却没有一个开始,他靠坐车内,看着这支队伍来来往往。
灿儿拿着一朵小花向顾珩跑去,父女俩说着话,恭王心里的怀疑稍微淡些。
孟跃一行离京,以他皇兄对京都周围的掌控,很快就能抓住孟跃。
恭王眼皮渐渐沉重,脑子昏沉,任凭他如何不愿,也倒在车内。
护卫上报,孟跃只是淡淡颔首。
那厢顾珩驾马疾行,裴籍尤等人过一会子又看向他,眨眨眼又眨眨眼。
裴籍尤回顾之前,邓王联合诸王谋反,皇后当殿怒杀关尚,他们掩护皇后退至紫宸宫,邓王带兵包围……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从紫宸宫地道逃离,行至郊外与皇后心腹汇合,而后一路南下寻昭王。
裴籍尤已经做好为帝身死的准备,他会强行冲破关卡,为陛下闯出一线生机。
然而孟后留守京郊,中毒的天子一扫憔悴苍白之色,点了二十好手一路东行。
裴籍尤几人都傻眼了。
地方关卡如同虚设,陛下带领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裴籍尤脑子混沌,犹如浆糊,没有一点头绪。
直到他们进入壶州地界,黄昏时候,密林关口,原本生死未卜的昭王身披晚霞,从林中精神抖擞的迎向他们,如天将耀眼而威严。
昭王身后跟着叛降的常炬,与他们颔首招呼,裴籍尤等人的脑子彻底宕机。
他再也忍不住好奇:“陛下,这,昭王他…还有常节度使,他们?”
“这都是陛下设的套,等着邓王他们往里钻。”昭王驾马行来,笑的意气风发。
常炬含笑道:“地方藩王野心勃勃,但善隐忍。陛下和皇后不愿千日防贼,提心吊胆,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籍尤愣在当场,“那逼宫……”
“陛下中毒,诸王逼宫,皇后带陛下逃离皇宫,都是陛下和皇后演的一场戏。”常炬轻描淡写的说着,但握着缰绳的手用力的手背青筋暴起。
倘若恭王给他下毒后,他没有通过秘密渠道向陛下和皇后禀明实情,而是选择归顺恭王,恐怕再过不久,他就会以乱臣贼子的罪名被斩首异处了。
一念之差,地狱天堂。
如此翻天覆地的差别怎叫他不怕,若说从前他还有几分心思,经此一事,他是彻底怕了,只求帝后看在他兢兢业业的份上,不与他一般见识。
裴籍尤、赵昆和何勒三人,久久回不过神。原以为是九死一生的绝境,没想到竟是通天大道。
顾珩看向几人,动容道:“爱卿的忠心,朕心甚慰。”
三人立刻抱拳,“臣不敢当,为陛下效力,是臣莫大的荣幸。”
裴籍尤想起孟跃,“陛下,那皇后……”
顾珩眼中浮现担忧,转瞬又压下,平静道:“平南节度使会与皇后汇合。”
众人大喜,何勒道:“末将糊涂,居然忘记驻扎西南的吴将军。”
邓王一行恐是早做好舍弃西南一地的准备,或许诺将西南地给隆部,这才有恃无恐,不惧平南节度使。
顾珩遥望京都方向,眸光平静,从四周包围京都?
朕来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四面包抄。
朕的,兄弟们。